薄莉眨了眨眼睫毛,继续说道:“真的,要不是你催眠了亨利,别的演员也不会发挥得这么好。那个亨利那么嚣张,要是首演失败,演员们肯定会大受打击.....多亏了你,才没有出现这
她说着,微微歪头,浓密的眼睫毛从他的黑手套上划过。
明明隔着一层皮革,埃里克却感到了她眼睫毛的触感。
像羽,像沙。
他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声音变得冰冷而生硬:“我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薄莉没有察觉到异样。
但他察觉到了。
他对声音有着恐怖的控制力,可以不动口唇而发出声音,随心所欲地控制声音的大小、音色、位置,让人觉得声音无处不在。这是他第一次发出这么古怪的声音。
薄莉:.....”
那你还听了那么久?
她嘴角微微抽搐,脸上维持着甜美的微笑:“那你把我拽进来,是想对我说什么悄悄话吗?”
过了几十秒钟,他低沉、冷冽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你设计的演出形式非常新颖,成功是必然的。”原来是来夸她的。
薄莉心里一热,刚要抱住他说声
“但眼光有待提高,西奥多并没有表演上的天赋,如果不是碰到了你,他永远只配在马戏团卖艺为生。你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溢美之词。”谢谢”
,就听他冷漠地继续说道
薄莉:......”
她万万没想到,埃里克第一次对她说那么多话,居然是因为西奥多!
....我,”她想澄清自己的眼光没有问题,“看得出他的表演有些木讷,夸他只是为了鼓励他,这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他顿了片刻,声音再度变得十分古怪:“你想笼络一个庸才?”
薄莉耐心地解释说:“这不是庸才不庸才的问题,西奥多是我的员工,不管他的表演是否出色,只要他认真演出了,我都会夸赞他。只有这样,别人才会觉得,在你手底下工作,是一
薄莉的话没有说完。
埃里克不知想到了什么,手猛地往下一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密室的墙上。
他眼神侵略,动作粗暴。
黑色皮手套的鞣皮微微开裂,摩擦过她的脖颈时,激起一阵微妙的痒意。
薄莉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猛地松开她,将头侧到一边,喉结上下滚动着,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呼吸比她还要粗重。薄莉一头雾水:“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埃里克冷冷地看着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错。
但每一个字,都令他极为不适,怒火中烧。
也许,这才是症结所在。
密室内,逼仄窒闷。
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时断时续,为了压抑过于激烈的呼吸,下颚骨几乎有些颤抖。
薄莉怕他喘不过气,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冷静,别急。想说什么慢点儿....没必要把自己气成这样.....他盯着她,眼神冷得瘆人。
放在以前,薄莉毫不怀疑,他露出这个眼神是想杀了她。
然而现在,他却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出了活板暗门。
薄莉:””
幸好,她的情绪十分稳定,埃里克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早已习惯他的阴晴不定,纳闷了两秒钟,就耸肩离开了。
相较于埃里克的态度,薄莉更想知道,那三位绅士有没有看到她刊登在报纸上的挑衅。
谁知,一天过去,两天过去,那三位绅士始终没有回应她发起的胆量测试。
似乎以为只要不回应,她就不会纠缠下去。
薄莉却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宣传机会,继续在报纸上写道:
试问,绅士是什么?
只有诚实、勇敢、正直、尊重女性、乐于助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士才称得上“绅士”。
那三位绅士在背后议论她,是“不尊重女性”;假装看不见她的文章,是“不诚实”
;不敢接受她发起的胆量测试,是“不勇敢”。
假如这样的男士也能成为“绅士”的话,那南方真的是没落了。
薄莉是故意这么讲的。
美国的“南北”之争,由来已久。
南方人认为北方人粗鲁、野蛮、没有底蕴,为了打赢战争,连“解放黑奴”的口号都喊得出来,把美国弄得一团糟北方人则觉得南方人顽固、封闭、不知变通,但战争过后,不少北方人都想攀附南方贵族,成为名副其实的新贵。薄莉专门查过,那三位绅士出身于南方的名门世家,其中有两位都娶了北方人当妻子,才勉强维持住如今的地位,不然早就下地种棉花去了。果不其然,此言一出,那三位绅士再也坐不住,在报纸上抨击薄莉居心叵测、挑拨离间。
像她这样擅长诡辩的女人,绝对算不上正经女人,受到绅士的指责也是理所应当的。
作为绅士,他们只是不会批评上等女人
薄莉每天穿男装,像男人一样做生意,抛头露面,招摇过市,还买通了警局,为自己的马戏团造势,简直是不知廉耻。请问,他们为什么不能指责这样不知廉耻的下等女人?
这下,警局受到波及,也坐不住了。
警长严肃声明道
“警局并没有接受克莱蒙小姐的贿赂,警员在报纸上发表的提示,纯属出于好心一一毕竟,其中一位警员亨利,詹森因过度惊吓,至今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全城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规模如此之大、牵涉如此之广、连警局都惊动的骂战。
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私底下议论个不停。
要是有一天,那三位绅士没有在报纸上答复薄莉,还会有好事者上门询问,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打算接受薄莉发起的胆量测试吗?那三位绅士气得肺都炸了,试图从薄莉的妇容妇德入手,批评她不守妇道(1)。
可惜,薄莉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有无妇德,即使看到了他们刊登在报纸上的犀利点评,还是身穿男装,骑着马,从他们的别墅前经过。要知道,一个女人没有妇德,那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过,更何况被绅士登报批评。
若是一个恪守闺训的上等女人,得到这样的评价,估计已经投河自尽了。
薄莉却不痛不痒,依然跟周围人谈笑风生,仿佛四周有一道无形的防护墙。
这个女人简直没脸没皮,无懈可击。
最终,三位绅士败下阵来,同意参加薄莉的胆量测试。
薄莉的心理素质其实算不上强,演出时遭遇恶评,也会难过好几天。
但这是十九世纪,书信、报纸、驿站、工.....甚至连谣言都显得慢悠悠的。
即使是骂架,也具有滞后性,不像互联网那样可以收到即时回复
她在报纸上跟那三位绅士吵架,几天后才能收到对方怒
气冲冲的答复,还不如刚联网那会儿的漂流瓶得劲。
只能说,那三位绅士输就输在没上过网。
不过,薄莉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她换上男装,通过几位对她有好感的女士,找到了那三位绅士的妻子。
她们正在一幢别墅参加读书会,会客室内大概有十多位女士,都是年轻漂亮的太太小姐,见薄莉进来,低低的谈话声顿时停住了女士们早就听说过薄莉的名字一一她的行为简直骇人听闻,从来没有女人敢跟男人叫板,还是三个有名有姓的男人。这场面既让她们感到恐惧,又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薄莉居然长得这么.....别别
她五官清丽柔美,一身白色西装,戴着宽檐帽,两条腿纤长而笔直。
女士们不是没见过男装丽人,但跟那些男装丽人不同的是,薄莉并没有往男人的方向打扮,她甚至戴着一顶镶鸵羽的漂亮女帽。男装配女帽,这一搭配堪称怪异。
可是,在薄莉的身上,却并不违和
她脸上的微笑也毫无男孩子气,反而甜美又明媚,像口感清甜、汁水饱满的水果。
女士们不禁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有一位女士按捺不住,放下书,站了起来:“天啊,天啊!没想到你长成这样一一真好看,我可以摸摸你的腿吗?”薄莉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微笑答道:“可以呀。”
那位女士轻轻摸了一下薄莉的腿,口中仍然惊喊道:“哎哟,真长,真直!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女人也有一双腿呢!”一位年纪略长的女士呵斥道:
“加西亚太太,你太无礼了。”
有女士发出窃笑:“克莱蒙小姐,你就原谅加西亚太太吧,她一直这样,一看到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你还穿成这样一一会客室里泛起一阵窃笑。
薄莉温和地笑笑,宠辱不惊:“没事,我是来找戴维斯太太、米特太太和莱特太太的。”
“噢,我懂了!你是来给她们下马威的,对吗?”有女士问道。
“当然不是,”薄莉说,“我是来给她们提个醒,演出有一定危险性一一想必她们也知道,有一位警察吓晕过去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为了安全起见,我希望她们能在旁边观看演出,这样有危险,也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们可以亲眼见证自己的丈夫是如何通过胆量测试。女士们没想到薄莉上门,只是为了告诉那三位绅士的妻子可以旁观演出。
这种不计前嫌的举动,简直比那三位绅士的行....要绅士。
毕竟,这段时间,她们都亲眼看到了那三位绅士是如何对薄莉口诛笔伐一一简直是要把她往死里通的程度。好半晌,戴维斯太太才开口说道:“谢谢您特地跑一趟,告知我们这件事。我们会去旁观演出的。”“那我就放心了,”薄莉脱下帽子,按在胸口,礼貌地所有女士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打扰各位女士,再见。
直到她彻底走出会客室,女士们才重新开始说话
“上帝啊!她居然是活的.....
怎么会有女人敢穿成那样,把两条腿露出来,她不会害臊吗?”
“但她真好看,”另一位女士说,“早知道我也像加西亚太太那样,上去摸摸她的腿了。
一位年轻女孩冷漠地表示:“我绝不会触碰这样的女人,太肮脏了。”
“琼斯小姐,”一位坐在壁炉旁边的女士笑了起来,“你年纪还小,不懂克莱蒙小姐的魅力,等你结了婚,整日对着倒胃口的丈夫,就知道克莱蒙小姐的好处了!”“加西亚太太养了不少女孩,但没有一个像克莱蒙小姐那样漂亮,性子也没有那么....
有女士问道:“加西亚太太,你刚刚怎么不让她给你行个吻手礼呢?她的唇看上去真软。”
所有女士都笑了起来。
琼斯小姐面色涨红,刚要斥麦她们不知廉耻的话语,就在这时,会客室的吊灯突然摇晃了起来一
女士们顿时乱作一团,尖叫起来。
年纪稍大一些的太太则较为镇定,劝她们冷静下来,肯定是因
为年久失修
吊灯才会晃动得如此厉害。
谁知下一刻,枝形吊灯上的装饰品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并不吓人。
真正让琼斯小姐感到恐怖的是,在场的女士们似乎都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首先,是那位说薄莉“唇真软”的女士,她几乎是尖叫着说自己的嘴不见了,变成血水融化了,仿佛得了某种癔症。加西亚太太的幻觉也很严重一一她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了一条毒虫,一边哭喊,一边挥舞双手,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知是否被这样可怕的氛围影响了,琼斯小姐也看到了无法解释的恐怖画面。
她颤抖着低下头,恐惧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睁睁看着手指变长,变软,化为污浊、黏稠的血水滴落而下。简直就像是在惩罚她那一句一一
“我绝不会触碰这样的女人,太肮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