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走在前头,带着宫庶朝关押室方向走去,途中路过另外两个小组的办公区时,他注意到两个小组的动静。
二组正在给下面的小队安排各自搜寻的区域,他们负责的是公共租界。
三组已经开始行动,他们负责租界之外的华界。
华界范围很大,单凭一个小组的人力是完全不够的,不过那是国府的地盘,还可以发动警察局的力量。
在路过一个窗户时,陈世襄发现一二三组的人已经全都集中到了操场,正在等待具体的任务派发。
陈世襄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情稍稍沉重,区里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上面比他想得还要更加重视此事。
但自己暂时貌似什么都做不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陈世襄带着宫庶到了关押室的大门前。
“陈队长。”
值班之人见到陈世襄,起身热情招呼。
陈世襄虽然才来一两天,但已经为大多数人所知晓,谁都知道,一组来了一个和沈组长关系很好的副队长。
而在侦察大队,或者说上海区,谁跟沈组长关系好,往往便意味着谁前途远大。
陈世襄点点头,道:
“把门开一下,宫科长要去里面看看犯人,把关押烟贩的门的钥匙给我。”
两人走进走廊深处,站在一扇铁门前。
“宫科长,人就在里面,您是把他带到外面,还是就在这里?”
“开门吧,就在这里,要不了多少时间,不用过于麻烦。”
陈世襄依言打开房门,不过他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了门边。
“宫科长,您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打扰你作画了。”
烟贩毕竟亲眼见过自己,当时虽有伪装,但陈世襄还是尽量避免再次出现在烟贩面前。
宫庶看了看蜷缩在关押室黑暗角落里的人影,眉头轻皱,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拿着纸笔便走了进去。
陈世襄站在门口,背对房门,他竖起耳朵,仔细听起后面的动静。
虽然认为烟贩应该描述不出自己的模样,但真到了此刻,陈世襄内心还是不争气地产生了些许紧张的情绪。
好在,随着里面的对话时间渐长,陈世襄心里也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成为一汪没有丝毫的波澜的湖水。
“走吧。”宫庶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依旧冷淡。
“宫科长,画得怎么样?画出来了吗?”陈世襄故作好奇。
宫庶瞥他一眼,淡淡道:
“他描述不清楚那人的容貌,话语颠三倒四,模棱两可,没法画。”
陈世襄刚才听得一清二楚,烟贩说来说去,只能确定他当时戴着帽子,穿着长袍,脸上带着一副眼镜,还有两撇胡子。
至于更细节的——脸是圆是长,眉毛黑不黑,眼睛大不大,鼻子挺不挺,嘴唇是薄是厚,颧骨是高是平,他一概说不出,甚至连颧骨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总结性地说出一句——那人挺好看的。
想必此刻宫科长的心情是不太妙的。
“啊,画不出来?”陈世襄一脸讶色,他夸张的表情似乎在说,居然还有宫科长画不出来的像?!
“不是画不出来,是他描述得不清楚,没法画!”宫科长一脸严肃地纠正陈世襄的语言。
“噢对对对……是烟贩描述得不清楚。这说来也是那个红党老奸巨猾,找这么一个小屁孩给他传信,这小屁孩能说清楚些什么。”陈世襄一副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往回找补的模样。
宫庶冷冷看他一眼,扭头就走,陈世襄赶紧快步跟在后面,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声冷哼。
两人走出关押室走廊,宫庶很快便甩掉陈世襄,径直朝另一栋楼的区长办公室走去。
陈世襄站在红砖小楼大门外,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宫庶,嘴角略微翘起一抹弧度。
你也不咋的嘛!
回到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忙着找人去了。
陈世襄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袋,再次朝关押室走去,途中他留意了一组和二组,发现两个小组办公室都已经人去楼空,就连先前站满了人的操场,也已经空无一人。
“看来全都去找人了。”陈世襄在心里嘀咕……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在值班人那里登记后拿了方成仁关押室的钥匙,陈世襄再次走进弥漫着阴冷气息的走廊,站在铁门前,左右看了一眼,无人在附近,陈世襄捅开门锁,推门而进,又将门掩上。
方成仁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他抬眼看了一眼陈世襄,认出这是上午那个狗特务。
他直接闭上了眼睛,脑袋枕着墙壁,表现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陈世襄看了看他,没有说话,默默从文件袋里拿出《密勒氏评论报》和《上海的将来》。
右手拿着报纸,正面是印有“救国会”成员大合照的一页,左手拿着书籍,翻到了第十一页。
他再次走到门边,确定外面没有人,然后走到方成仁身前。
方成仁感受到陈世襄的靠近,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同志们都死在这些狗特务手里,他没有和狗特务说话的兴趣。
陈世襄拿着报纸和书的双手垂在两侧,正对着地上的方成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先生喜欢这本《上海的将来》?真巧,我也喜欢。”
光线晦暗的关押室里,弥漫着异味的空气,此刻,这些空气成了传播声音的最佳介质,陈世襄的声音并不大,但它们却将其异常清晰地送进了方成仁的耳朵里。
听到陈世襄的话,原本神色淡然的方成仁猛然睁开双眼,他充满血丝的眼球盯着陈世襄,里面满是惊疑。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咖啡馆没有听到话,竟然会在这里,在国党特务处的牢房里,有幸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