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与公孙谷显然不合,却不知为何,他偏要留姜海晏一命。
待奔出数十里,姜海晏渐已稳住心绪,于是问道:“你为何不一掌杀了我?”
男子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你?”
姜海晏奇道:“我的剑术是公孙前辈所授,你既与他有仇,理该杀我才对。”
男子忽然一笑,“正是如此,我才不杀你。”
姜海晏愈发觉得怪异。
那男子这时停下脚步,随手将姜海晏往地上一丢,道:“你既不是他的弟子,不如转入我的门下,我授你本门功法,只消得你肯下功夫,假以时日,那公孙谷定成你的手下败将。如何?”
姜海晏先听他要收自己为徒,十分惊讶,听到后半句,才有察觉,道:“你是想借我的手,去对付公孙前辈?”
男子笑道:“他教你剑术,你对付不了我;我教你功法,你却能挫败他,岂不是很有趣味?”
姜海晏沉声道:“莫说公孙前辈教过我剑术、有恩于我,便纵然他与我素不相识,我亦不会无故与他争斗。你想要借我之手挫败公孙前辈,却是在痴人说梦!”
男子的声音微冷,“我见你是块璞玉,年纪尚小,可经雕琢,故此待你青眼,你可莫要不识抬举!”
姜海晏昂然挺胸,毫不惧他,“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男子嗤笑道:“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有恩于我,势必要报,此为可为;无故相侵犯,是为不可为;恩将仇报,更是绝不可为!”
男子却不继续逼迫,反而问道:“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可否称为大丈夫?”
“这……”姜海晏一时语塞。
男子笑道:“赵匡胤建立大宋,开大宋三百年之基业,以此来看,着实非一般之人;可他的江山,却又是从人家孤儿寡母手里夺来的,实非大丈夫所为。你又怎地替他辩解?”
姜海晏沉思片刻,道:“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
“你身负非常之资,岂是寻常之人,又为何不行非常之事?”
姜海晏嗤笑道:“我可没那等野心。”
男子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你是决意不愿与我学武了?”
姜海晏傲然道:“若能拜得良师,自然是求之不得。可若是要因此行忘恩负义之事、做猪狗不如之人,那这‘良师’,不要也罢!”
男子冷笑一声,道:“年轻人有锐气,本是一桩好事,却也要知道看清形势、有点自知之明才对。”
“如此说来,你是要杀了我啦?既是如此,那便动手罢。”
嘴里如此说着,他心中又想得不能去郢州寻到贾政经,一问姜家寨是否还有人在,心中颇有失落之感。只好在手刃了蒋相种,大仇已是得报,心中略有欣慰,便不甘示弱,仍是对男子一脸傲然。
岂料男子忽地哈哈大笑,道:“我这人,偏爱做强人所难之事。你不愿拜我为师,我便偏要你拜我为师!”
说着,他大手一挥,将从姜海晏手里夺去的剑丢向道路外侧的崖壁。
带姜海晏奔走之时,他竟一直带着这柄剑。
姜海晏眼睁睁看着宝剑坠落,心中忍不住惋叹一声。又想,自己宁死不拜他为师,看这男子有什么本事,能教自己屈服。
那男子丢了剑,再次将姜海晏提起,径自沿着大道向前走去,速度却已放缓。
不一会,天色逐渐转暗,男子瞧见前方有一栋茅屋,于是快步提着姜海晏走近。
破败的柴扉是关上的,想必屋子里没有人在。男子轻轻一跃,已落到院子里,再推开大门,似进自家屋子一般毫无顾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将姜海晏的穴道解开,往地上一丢,寻了条板凳坐下,道:“你若要逃,尽可试试。”
适才,男子之所以点姜海晏穴道,乃是怕姜海晏随意挣扎,一来会干扰前行,二来,大有可能触怒自己,会摁不住心中怒气、一巴掌拍死他。
这时既已寻到落脚之处,又打定了收徒的主意,故此才放开姜海晏。
姜海晏正要发作,忽想:“此般与他硬碰硬,必定是全无生机,不如假借他对我收徒之意,慢慢寻找脱身的时机。”
男子见他不动,心中稍宽,问道:“乖徒儿,为师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姜海晏哼了一声,道:“谁是你徒儿?我姓姜名海晏。”
男子也不动怒,道:“迟早是要做我徒儿的,提前唤你几句,有何不可?”
姜海晏冷笑道:“姑且看看。”
男子大手一挥,颐指气使地吩咐道:“为师陪一群蝼蚁耍了小半日,已是饿了,你快去替为师整顿饭来。”
姜海晏本欲一口回绝,却觉自己也是腹内空空,当下并不回应,转身出门。
他见男子并未跟出来,便要趁机逃走,转念一想:“此时我已精疲力竭,他的本事又深不可测,逃是逃不远的。”便意图等到晚间,待男子熟睡之后,再想逃离之事。
他本事再高,也不至于不睡觉吧?
姜海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右侧有一个鸡窝,里边圈养这七八只红冠大公鸡,于是抓了一只,去厨房寻了柄菜刀,一刀将鸡首宰下来,飙得鸡血满地都是。
随后又烧了一锅热水,端到门口,欲将鸡毛拔掉,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歌声——
行山行采薇,闲翦蕙为衣。避世嫌山浅,逢人说姓稀。有时还独醉,何处掩衡扉。莫看棋终局,溪风晚待归。
这诗本是唐代诗人催涂的一首咏樵诗,姜海晏不曾听过,但觉诗句中的“避世”、“独醉”一类词句,非常人所能吟诵,便留了神。
只见那歌咏者,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眼看去,约摸有七八十岁了,却又挑着两捆干柴,摇摇晃晃,似以摆动借力一般,渐渐走近茅屋。
姜海晏放眼周边,并无其他房舍,情知这老者便是茅屋的主人了。
果见老者走到柴扉前,搁下两捆干柴,将柴门打开后,又挑着担子走了进来。
姜海晏摸出一片金叶子,正要上前,向老者请罪,只见老者将那两捆干柴方到墙脚下的柴堆里,却又从柴捆中取出一个明晃晃的物件,不是那男子方才丢掉宝剑又是什么?
便在姜海晏惊异之际,那老者发现院子里多出来一个人,拿着宝剑当藤条一样,就要朝姜海晏抽过来,嘴里骂道:“哪来的野小子,趁老汉不在,闯进来偷鸡吃!”
姜海晏急忙奉上金叶子,道:“老丈莫怪,方才见屋里无人,便闯了进来。杀鸡果腹,亦是无奈之举。我这里有一片金叶子,权当买了这只鸡。”
那老者一见,火气似有缓和,却不接金叶子,道:“老汉这鸡可是用白米喂出来的,一片金叶子,只怕不够。”
姜海晏笑道:“方才见你屋里,并无多少存米,如何能养这么多鸡?老丈莫要开玩笑。”
老者冷道:“若非我见你是将死之人,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说着,绕开姜海晏,往屋子里闯去。
姜海晏惊道:“老丈之言何意,还请明示。”便闪身拦住老者的去路。
老者正要动怒,见姜海晏身后多出一道人影,于是摁住怒火,微微一笑:“你面相本来就不好,还似你这般印堂发黑的,只怕得求着菩萨时时保佑,或能多活几日。”
男子笑道:“原来这深山老林,居然还住着一位隐士。”
老者傲然道:“不敢当,不过是年轻时候喜爱面相之术,略有了解罢了。你既与他是一路之人,嘿嘿,且好自为之。”
他再次绕开姜海晏与男子,径自进了屋里。
男子见他拿剑的姿势十分怪异,并非习武之人,当下不以为意,只道:“命理之说,皆是无根无由,何足信哉。”
老者道:“只怕某些人要用强,留在老汉这破庐子里待得久了,使得老汉也沾了晦气。”
姜海晏见他不再过问杀鸡的事情,便也不再搭理,径自收起金叶子,将烫在热水里的公鸡提了出来,慢慢褪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