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如履薄冰

一个稚嫩的孩童声在屋内嚷嚷道:“你这该死的奴仆,若非我爹爹好心收留你,你焉能活到今日?我教你把那纸鸢给我玩玩,你竟还要偷偷藏起来!若你老老实实给我,待我玩腻了,自会还你!偏偏你要藏掖着!好罢,那我不玩了,你也甭想再玩!”

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孩童,拽着一只纸鸢快步冲出屋子。

后边追上来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一把将前一个推倒在地,随即扯过前一个孩童手里的纸鸢,猛地撕成了几团,又朝地上的孩童脸上丢了过去,愤愤骂道:“你自己慢慢玩罢!”

说罢,扬长而去。

引路的土匪见姜海晏怔怔地看着这两名小孩吵架,便在一旁解释道:“方才走的那位,正是大当家的爱子。”

姜海晏却问道:“这个孩子,便是从小被劫上来的?”

土匪不解为何姜海晏不问蒋相种的公子,却关心一个不知出身的野孩子。他一面朝那孩子走去,一面回复姜海晏:“正是。他上山时不过三四岁大小,记不得事,大当家便将他留下,悉心培养。”

土匪说完,又走到小孩面前,板着一张脸,骂道:“你可是大当家养大的,一天天,净知道玩弄这些没用的玩意,将来怎么帮大当家办事?还有,那位可是大当家的公子,你是不认识他还是怎的?竟然跟他抢纸鸢!还不快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那小孩想来也是逆来顺受惯了,先被欺辱,后被责骂,竟未哭泣。

他面无表情,正要起身,却见自己被一团阴影覆盖。

姜海晏居高临下,朝他伸出来一只手,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小孩方才被推倒时,擦伤右手,沁出了血珠子。此时看到姜海晏,连忙将手一缩,彷佛受了惊吓似的,爬了起来,迅速跑开了。

那土匪只觉得姜海晏的举措莫名其妙,若是女童,倒可以理解,偏偏这孩子是个男童。

莫不是……

他越想越不着边际,又哪知知道,姜海晏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

姜海晏年幼时遭遇屠寨,流落市集时,便曾被那个包子铺的老板推到在地,狠狠踢了一顿。

时至如今,他记忆犹新。

这小孩被蒋相种的儿子欺辱的情形,与当年他的际遇何其相似,他于心不忍,这才向那小孩伸手。

只是那小孩胆怯,不敢搭姜海晏的手。

姜海晏见那小孩已跑得没了影,偏头问那土匪道:“他叫什么名字?”

土匪嗤笑道:“奴仆哪来的名字?大伙都叫他狗子。”

“狗子……”姜海晏嘀咕一声,与那土匪一同离去。

进入蒋相种安排的房间,姜海晏酒劲上头,本想着“狗子”的事情,却头疼得愈发厉害,只得放空思绪、想静坐一会,不料竟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中已昏睡过去。

待他醒来,已到了晚间。

一阵敲门声十分急促,将他吵醒,敲门的人却未擅自推开房门。

姜海晏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人道了一句。

姜海晏听出声音,起身开门,正是张焕立在外外,“睡了一觉,精神好一些了没有?”

姜海晏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回道:“还好。”

张焕说道:“蒋大当家已经备好酒宴,请我们过去。方才自你醉酒去后,蒋大当家请我多在此地待上几日,便也给我安置了一间屋子,就在你隔壁。我过来看了屋子一眼,顺便叫你,一块去过去。”

姜海晏往四下看了看,眼见无人,低声问道:“蒋相种可有疑心?”

张焕不回答他,却问道:“你白日那番,是在寻人么?”

姜海晏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说道:“不错。”

“在聚贤堂内,初见你一直打量那些舞姬时,我还真道你是色迷心窍了。后来仔细一想,笃信你绝非好色之人。即便好色,在仇家面前,也当怀有分寸,不该在那等场合如此失礼才对。所以我便联想到你的夙仇、猜测你或有女眷曾被他们掳上山来。只是,你说你是年幼之时遭的难,即便当时有女眷被她们掳上山,如今已过十余年。你那时年纪尚小,如何记得清楚她们的面目?何况,此地不比其他地方,时常会遭受折辱,容貌老得异常迅速,即便有女眷,你定是认不出了的。”

姜海晏失神,喃喃道:“我也知道如此,所以才看刻意得仔细了一些。后来又旁敲侧击,问了那名带路的土匪,才知山上已经没有当年的人啦。”

张焕问道:“你如何问那名土匪的?”

姜海晏便将当时的问话,转述一遍。

张焕点头道:“方才蒋相种离开之时,我觑见他将那名土匪唤了过去,想必将你的问话,一一打听了过去。你问了时间,便又姓‘姜’,即便你糊弄了土匪,我猜,蒋相种十有八九能怀疑到你的身份。早知如此,你理该换一个假名。”

姜海晏一阵沉思,道:“你说的不错,虽然姓姜的不止姜家寨一处,但我问了时间,蒋相种稍加推测,或许便会怀疑我的出身。当初那胡远之听我打听十年前的事,又见我姓姜,便已推测出了我是姜家寨的人……只是更名一节,我自去往安陆,便向常健身边的人自报了姓名,是无法在石崇武面前作假的。何况当时……我哪想得到这么多事情……”

“你也忒莽了些!”张焕叹一口气,道:“罢了,蒋相种顶多只是怀疑罢了。只消得你想好一套说辞,再把控好情绪,莫要被怨恨支配、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蒋相种自不会对你我发难。”

姜海晏颔首应承,心中思索片刻,已有计策,再商量片刻,便随着张焕一块,返回聚贤堂。

此时夜色已浓,蒋相种在聚贤堂前架起篝火,中间烤了一只全羊,周边则摆放桌案椅凳。

石崇武与顾盼二人,均在席上,不知是一直不曾离去,还是方才赶来的。

见姜海晏与张焕到了,蒋相种连忙招呼二人就坐。

姜海晏发现,他的桌上摆了一壶酒,又有一壶茶。

蒋相种致歉道:“若早知姜小友不会饮酒,方才我理该劝老三一句才是。”

姜海晏笑道:“顾三当家当日搭救常大侠时,运筹帷幄,又身先士卒,着实厉害,可称英豪。英豪敬小子一杯酒,自是看得起小子,即便小子不会饮,也当饮一杯才是。”

这话说得几人满是笑意。

蒋相种忽又问道:“不知姜小友是何方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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