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无止的雨。
我讨厌下雨,就如同我讨厌一个脾气火爆的人不分场合地任性一般。
是的,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发脾气的卡斯特劳。
我不喜欢她,以至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已经对她产生了极端的抵触心理,或许是因为我发现了她和我处在不同的世界——她的行为逻辑没有规律,甚至可以说过于随意,而我和她完全相反,我更为严谨,尽力想把一切做到滴水不漏。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没有任何的共同点可言。
但是扪心自问,我仅仅是因为她的随意而不喜欢她吗?
在我把客厅里的杂物都收拾干净之后,我重新回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短暂的放空大脑,我开始揣摩起自己的内心——是的,我需要揣摩自己的内心,试图用一些蛛丝马迹来剖析我的真实想法。
这很离奇不是吗?
甚至听上去有些愚蠢。
我竟然不知道我自己的内心装着怎样的想法。
可这就是事实,大多数时候我是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的,我可以理性的分析一个人是不是背叛了组织,但是却没有办法看清自己对其他人抱有怎样的感情。
这可以简单理解为名为“感性”的部分发生了缺失或者是被蒙上了一层不透光幕布,我需要像揣度别人那样揣度自己,这样才能搞清楚我的内心。
半支烟的时间,我罗列出各种可能性,然后让可能性彼此关联,仿佛蛛网一般互相建立起联系,最终我似乎总结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我对她的讨厌,不仅仅是由于我们的行为逻辑的相反,更是由于我在羡慕她。
哪怕是发怒,她也能肆意地宣泄自己的情感。
而我。
很遗憾,我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回应,就像一块儿冰冷的石头。
单纯只是存在,没有反应。
我在嫉妒着她——这或许是我讨厌她的真实理由......
我的理性在第一时间就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随着我再度把浑浊的烟气吐出来,卧室的门开了,她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似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她走进客厅,有些惊讶地望着恢复整洁的地板,她并不蠢,自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毕竟地上的垃圾不可能因为见她心情不好而自己收拾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对我说谢谢,什么都没说,或许她并不擅长对别人道谢,只是径直走过来,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
而后沉默。
大概有四五分钟,我都只能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
“很抱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才终于开口,“我的情况......我总是会愤怒。没有来由的愤怒。”她试图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哪怕我并不是很在乎她的理由,“很糟糕,无论在谁看来都很糟糕。”
确实很糟糕,我心想。
她仿佛一颗烈性炸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然后把身边所有的人和事物通通卷进去摧毁殆尽,等一切尘埃落定又像没事人一样从烟雾里走出来,向着被毁掉的一切道歉……
——这显然毫无意义。
“我对外界的刺激很敏感,生气几乎是我下意识的反应。这很奇怪,就好像错位的电路,在按下b开关的时候a灯却亮了,按下c开关的时候同样也是a灯亮了——大部分时间里,我对外界的反馈都是愤怒,就好像错了位的电线,所有情绪的开关最终只连接着愤怒一样。”
很生动形象比喻,即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只要习惯这种比喻方式便能掌握其精髓之处。
用这个比喻来形容我的话,那就是所有电线都没有连接上任何一盏白炽灯,所以我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
一时间不知道我和她谁更倒霉一点,是不能控制愤怒的她,还是无法表达情绪的我?
“我只是想说,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让我重新......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我不能离开组织......不,我的意思是说,即便组织不会杀掉我,即便白兰地会放我走,我也会杀了我自己的。”
这并不夸张。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抱有相同的看法。
假如白兰地真的弃用了我,并且同时没有派遣清理小队来灭我的口,反而把我放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我可能会用我多年以来存下的积蓄小小的环游一圈世界,目标未定,归期未定。
至于旅途的终点,姑且是想着假如能看到让我眼前一亮的绝景,那我就会选在那里把枪管塞进嘴里扣动扳机。
毕竟,比起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我更想让自己身体和自然融在一体,腐烂变臭然后分解。
应该不会有人在我的墓碑前悼念——甚至我的墓碑上都不会刻上我的真名,既然墓地本身就是谎言,那就毫无存在的必要了。与其占用本就不多的土地资源,不如去滋养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
“——我可以帮你。如果这样能让你向白兰地交差的话。我可以暂时做你的‘搭档’,不过请听好,这只是对外宣称,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我们不会互相打扰。”
我一直没有看她,因为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一心想着怎么样打理好这一切然后赶快回家,“不过从此之后,我们两清,可以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她点点头,“谢谢。”
“没必要谢我,毕竟你救了我一命。”我抽出便携式烟灰袋,将烟头捻灭丢进去,“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没办法联络白兰地,他不接我的电话,你要怎么告诉他你成功变成我的‘搭档’了?”
“我可以联系上他。”她说道,“用别的方法。”
“好吧,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就这样,我要走了。”
“不留下来吃顿饭吗?或许我们可以去街角的餐馆吃一顿好的……算是庆祝我们成为搭档。”
“我并不饿。谢谢。”
丢下这么一句话,我便夹着雨伞离开了她的家。
回家的路上,我试图放空大脑,但是她突然出现的身影总是会让我功亏一篑……
严格来讲,卡斯特劳算是我生活中出现的一个并不理想的插曲,一个不太协调的音符。我不知道她出现的意义,也不明白她有何目的,正如我并不理解白兰地有何企图……
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肯定有着别的隐情。
——搭档。
这让我想到了贝尔摩得,哪怕我们并非搭档。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她取得联络了,于是我冒雨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先洗个热水澡,而是和她打去国际电话。
遗憾的是,我打了三次,她都没有接。
或许她很忙,我心想。
二零一三年七月八日,也就是七夕节的第二天,贝尔摩得来到顶层套房拜访宫野志保——顺便来看看比特酒的情况。
是的,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比特酒,而是为了雪莉。
同时也带来了一条对宫野志保来说并不是那么好的消息。
“——雪莉,实验室已经建成了。”
宫野志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实验室?”
“......你的项目要重新开始运行了。”
话音刚落,贝尔摩得便清晰地看到了宫野志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她转头看了一眼比特酒,心里的想法不言自明。
如果她要重返实验室,谁来照顾比特酒?
嘴唇变得苍白起来,虽然长时间不动声色,可僵滞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的落魄。
“我——”
她想反驳些什么,可贝尔摩得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雪莉,你知道你是没有权力拒绝的。”贝尔摩得看了一眼比特酒,抿了抿嘴唇,“让你休假这么久,已经是组织对你的特别关照了,现在你不仅需要返回实验室,而且要把这几个月落下的进度给赶回来。更不要提你姐姐给组织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上面没有惩罚你就已经够不错了......”
千面魔女穿着十分正式的黑色西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背靠墙壁,一副已经厌倦了向宫野志保解释道理的样子。
贝尔摩得的话句句在理,驳的宫野志保无言以对。
但是她还是不死心,她咬着苍白的嘴唇,“——那我能,下班的时候回到这里吗?”
“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你刚落地就又该回去了。”
“十三个小时?”宫野志保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愿意承认。
科学家也有逃避现实的一天,多么讽刺。
“——新的实验室不在东京,在伦敦,雪莉,我要带你去伦敦。”贝尔摩得看了一眼比特酒,“当然,他不能离开东京,所以,你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行。”
“我说过你没——”
“——我说不行!!”宫野志保啪的一下合上手里的日记,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异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情况,他的生命体征是稳定住了,但是他的情况还是很不妙!他需要有人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她并没有直视贝尔摩得的眼睛,仅仅将自己完美无瑕的侧颜展示给了那位魔女。
贝尔摩得触碰到了她的逆鳞,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可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唯独他的事情不行,这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唯一一条红线。她想守住这条线,也准备好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可是贝尔摩得只是笑,她只是觉得雪莉依旧没有什么长进,一如既往地幼稚。
“宫野志保。”她的语气冰冷的像是深不见底的冰山,“你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一这么一位医生,也只有你能照顾好他?别人都没有这个本事和能力?”
宫野志保恍了恍神,默不作声。
“——还是说,你对他有着别的渴求?以至于不希望他离开你的视线?”
宫野志保有些生气,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有一股无名的怪火在她的内心深处缓缓燃烧。而着火的原因就是贝尔摩得拆穿了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她很生气,但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坐回到座位上,抽动了一下嘴角。
“我不能走......”声音小了很多,近乎恳求。
“不能,还是不想?”
“......不想。”
“所以你还是承认了,你对他——”贝尔摩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只会把他拖进更深的深渊。毕竟剥开你那高智商的皮囊和理智的灵魂,你是我们之中最黑暗的那个人,你用一条又一条的限制把自己的真实隐藏起来,让别人误以为你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有良知的正常人,可你真的是吗?”
贝尔摩得顿了一下。
“bitters也许觉得你是他的保护对象,甚至觉得你是他的‘光’,但你其实并不是对吧?你很清楚这一点。你可以为了你的项目做出任何事,就和你的父母一样......
是的,残忍是刻在你们宫野家骨子里的东西。你其实可以不眨眼地开枪爆掉一个人的脑袋,只要他惹到了你;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只为了给 bitters出一口恶气。
——说真的宫野志保,你的那些自我设限,那些借口,那些恐慌,并不意味着你有多善良,有多理智,有多么符合现代文明的准则,你是害怕那个真正的自己从壳子里探出头,你是在害怕你自己......”
“——贝尔摩得。”她的脸在隐在逆光的阴影里晦暗不明,“住嘴。”
“……无论如何,接下来负责管理你的人是我。”
贝尔摩得偏起头,眼角上挂着伤感,似乎在讲述一个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本来组织想把你还给琴酒,尤其是夏布利位置至今还空缺着,琴酒那边也就有了小动作——我和白兰地把你保了下来,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贝尔摩得扬扬下巴,示意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比特酒,“别露出那副表情,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白兰地前一阵子会来东京?只是为了开会吗?哼......”
“你离开东京,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都有好处,最起码琴酒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你动歪脑筋了——除非你说你想重新投入他的‘怀抱’。那样我求之不得,毕竟我讨厌伦敦,也讨厌你。”
贝尔摩德对面前的“宫野家的余孽不留情面,也毫不客气。
“......”
“如果你不想,我建议你乖乖听话跟我走,离开东京。如果有朝一日比特酒能醒过来,他会去伦敦找你的——如果可能的话......”
抛下这句话,贝尔摩得便下楼去了。
她不需要宫野志保的答复。
因为她也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