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暗中远处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近处的白灯如昼。
郝乐和司马谦坐在越野车里,呆呆地透过挡风玻璃望着物资转运点,沉默不语。
都在想刚才的事。
这里曾经是他们并肩战斗的阵地。如今已经交还出去。
物资越来越丰富,除了常规的医药用品,来自各个渠道的各类日用品越来越多,吃的用的。全国人民的力量都往一处使。几十箱女性特殊时期用的拉拉裤,速食火锅。
中国人民在灾难面前有着本能的团结。也许最深的根源还不仅仅是儒家文化里的家国天下,更是因为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就是一部劳动人民遭遇各种天灾人祸的血泪史和抗争史。
一开始交接很顺利。司马谦出来混社会得早,跟着父亲见到这样的场面很多。又是自来熟的性格,气氛很融洽。作为队长的郝乐相反有些拘谨和不自在。
听说对接的带队领导姓刘,被身边的人喊做刘主任,市里机关下沉党员,具体哪个部门对方没说。
临到最后,却出了件尴尬的事。核对清点口罩账目时,发现医用口罩少了一箱。
面对刘主任极为严肃的质疑,作为队长的郝乐站出来解释,这是因为给全小队每人每天都发了两个口罩用于防疫。
本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就跟救人溺水一样,先要保证自身安全,才能谈救人啊。
司马谦解释了一天会需要发两个口罩的客观理由。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刘主任极为严厉地批评和教育了他们两个。指出他们这样是极其恶劣的行为。一线的医护人员都只能一天一个普通医护口罩,甚至用紫外线简单照照,第二天第三天接着用。还有医护人员缺少防护服和脚套。就用医用垃圾袋自行制作,条件十分艰苦,物资万分紧缺。
司马谦说话被对方打断,心里有些舒服,觉得对方在耍官威。但听到这些事实,又面有愧色。
他们作为转运点,看到源源不断运来的物资,感觉物资数量庞大,越来越充足。可就像雨滴洒向大地,分到每个医院及至每位医生就所剩无几。加上这些都是消耗品,理论上深处病毒中的他们每天都要换新。相比起来,简直可谓杯水车薪。
之前队里成员提出来没有口罩,他和郝乐没有考虑太多这些程序上的问题。只是简单商量了下,一致认为做好物资转运,医务人员服务这些第一重要。在他们的认知里,保护好队员,跟保护好医务人员一样重要,也是在侧面保护医务人员。
如今想来好像有些不妥。郝乐和司马谦沉默不语,接受了批评。
可对方的接下来又一番话,却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憋屈和气愤。
刘主任直接将他们的行为上升到了利用志愿者便利挪用侵占稀缺抗疫物资,为所欲为,无视医护人员安危,构成违法犯罪的高度。
“可是你们不能又让马跑,又不给马吃草吧?打仗也要给把枪啊!车队也负责接送医护人员,不做好防护怎么行?!”
司马谦脱口而出,满脸通红。
心里憋屈得慌。
“你们既然有做志愿者的觉悟,就应该自己解决口罩的问题。而不是侵占挪用捐献过来的物资。这是原则性问题。你们年轻人,想为国分忧是好事,但底线意识不能丢。一线人员在用命搏,只要有口罩就该优先给他们!
好了。事情很多。你们在这里签个名,留下身份证号码和联系电话。另外写上保证除了这一箱口罩,没有其他侵占挪用的声明。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刘主任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匆匆走开。留下一位戴着眼镜,牙齿洁白得闪闪发光的年轻人跟他俩交接签字。
“唉。难怪主任恼火。你们要知道,口罩是救命物资,当下分配问题特别特别的敏感……全国人民都看着呢……冒火……”
欲言又止,却无法点透。
郝乐和司马谦憋屈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心里隐隐觉得难受。他内心非常钦佩他们这群人在没有任何行政命令或者工作职责的“不得不”,仅仅因为内在的“善和义”主动选择做出这样的善举。换位以处,他自认为做不到。
他知道刘主任其实不是针对这两个小伙子发的火,那些话针对的是他们,也不是他们。
关乎口罩的事,那样让人心痛和气愤,却无法在这样的身份和场景下直接拿出来说。大量口罩积压在仓库,一线医护却无口罩可用。
全国人民急需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的时候,万不可因为一个环节一小部分人的问题造成民众信任的崩塌。一个不慎就可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大局观从来都是中国人千百年来应对各种危机的大智慧。
虽然难免一些人会受委屈。
待两人龙飞凤舞地签完声明,留下个人信息。这种签字画押像犯人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留个微信吧。有事联系。”满口白牙的小伙子笑着,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
“你想干嘛?”司马谦皱着眉头,没好气地眯眼看着对方。以为对方还在怀疑自己私吞抗疫物资。这是对他人品的极大蔑视。
“觉得你们很不错,想交个朋友。”小伙子笑眯眯地露出白牙,手机上麻利地亮出来二维码。
“我们……”没等司马谦说下去,郝乐拍了拍肩膀。迎着对方真诚的目光,扫了扫二维码,发送验证申请。对面瞬间通过,互为好友。
“走吧,走吧。别看了。没我们什么事了。”司马谦没好气地催促着。下意识地认为对方跟他两不是一路人。
“谢谢。保重!”小伙子笑着说,声音突然压低,“回去以后可以好好想想刚刚刘主任说的话。”
说完,看向郝乐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郝乐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直接拉向越野车。
司马谦坐在车里,把刘主任说的话想来想去,却除了郁闷憋屈也没想出别的。
直到第二天一条关于口罩的爆炸性大新闻,才让他俩恍然大悟。
“要不要来根烟?”
司马谦掏出一盒黄鹤楼,硬包装的。弹出一支来,递给郝乐。
除了郁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甚至有点嘲讽的想。天天念叨啥时候能有机会躺下来歇歇。如今念想成真,却又犯贱地想继续忙活,不想歇下来。
散伙之后,他又该回哪里呢?孤孤单单一个人,去哪里跟谁一起吃饭睡觉隔离?
房子好几套,可感觉哪里都不是自己家……
“说啦,我不抽烟。你以后也别抽了。对呼吸系统不好。抽多了,肺会变黑。”郝乐干脆拿过来整盒烟,飞快地揣进兜里。
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