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晴天。一扫前几天的雨夹雪和昨天的多云。
气温也上升了不少。最低温零度。
但郝国立的心情却一点不晴朗。压着浓浓的乌云。
明明是微风,吹在脸上却像刀割一样的痛。
都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可也意味着自己家姑娘的病又拖了一天,更加严重和危险了。
武汉啊,武汉。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郝国立望着满眼高耸的大厦,空荡荡的街道,一路骑行有些恍惚。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本能地有点发慌。害怕是郝音打来的,又怕是老伴打来的。
急促地停下,手里却莫名其妙地一扭。车子又往前冒去。他还没有下车,被这一冒,连带着车摔倒在路边。
连带着装饭盒的包和二胡都摔在地上。
顾不上腿部的疼痛,他一手接通电话,一手急忙扒开口袋,去检查棉衣包裹着的餐盒有没有摔坏,有没有泼洒。
还好。保护得很好。
“喂,老郝。女儿有救了!有救了!”电话里丁晚香压低声音激动地说,“电视里说,中央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应收尽收!所有人都会被安排核酸检测!”
“是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郝国立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冒出光亮。嗓子却没有来地觉得有些发痒。他想憋住,却憋不住。尽量把幅度压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老郝,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你咳嗽了?”丁晚香的声音就像过山车,刷地一下低落下去。这头豆豆发烧呕吐,老伴又咳嗽了......
该不会,真的全家都......感染了吧......
悲怆让她的心脏部位有些疼痛,几乎要站不稳,缓缓地扶着沙发坐下。
“老郝?”
郝国立心也像掉进了冰窖,冰凉凉的,透骨的那种绝望。丁晚香想的就是他想的,担心的一模一样。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稳住语调,像平时一样地说,“没事。刚刚吹了风。”
说完这句,他又想咳嗽。立即捂住嘴,生生地压了下去,“豆豆怎么样?”
“她.....她没事。退了烧。老郝......”丁晚香欲言又止。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似乎一说出来,就会一语成谶。
“走了。汤要凉了。”老郝眯起眼,抬头望着太阳。“无论什么时候,相信国家。”
丁晚香本来想抱怨,想争辩,想哭诉。想说太多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已经无法挽回了。她也快要马上承受不住了。却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老郝,你注意安全。骑车小心点,别摔着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牵挂和哀痛,泪却生生地憋了回去,怕老伴担心。
“走了。有事电话。”老郝摁掉电话,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被摩托车压着,使了半天劲,半天爬不起来。愣是翻过身子,以手撑地,才顶起来。
似乎练了快十年的太极没啥用。
拾起地上的二胡。大致地检查了下,没事。这东西没儿子的小提琴娇贵。古人的东西,就跟咱们这个民族一样。经得起来去。
是的,经得起来去。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中国人几千年呢。啥事没经过。
老郝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个,再次骑行起来。算是一种迂腐的打气。
只是没骑几步。他就忙不迭地顾不得腿伤,顾不得锁车,顾不得饭盒摔不摔得烂。就跳下车,猛冲上天桥。
一边跑,一边大喊,“撑住,撑住!”
一个老头正在天桥上抹眼泪,正要翻身爬过护栏往下跳。被一个路过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整个地抱住。但老头大半个身体还悬挂在天桥外。
情况十分危急。
老郝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明明刚刚连摩托车都撑不起来。这会儿却像个矫健的小伙子。
想都没有想,直接冲上前去,将老头直接扯了上来。
似乎练了十来年的太极关键时候有点用。
老头没戴口罩。皮肤黝黑粗糙,满脸皱纹。衣服皱皱巴巴的,虽然不破,却洗得掉了颜色,一看就很有年头。
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干抹眼泪。
穿红色羽绒服的虽然戴着口罩,但一看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似乎也被吓到了。不停地抚着胸口,口罩也随着呼吸深深地一鼓一瘪。
她的声音还在发抖,身子也在发抖。刚才实在太惊险了。她去救,只是本能。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没有想,她不知道。
“爷爷,”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视线与老头平齐。从背着的包里找出来一袋餐巾纸,外加两个口罩,递给还在流泪的老头。“爷爷,您要好好的活着。这是您的第二次生命。”
老头没有接,抱着头哭得更悲伤了。
所谓的悲伤逆流成河。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小姑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她把餐巾纸和口罩放在老头跟前的地面上。缓缓地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腿有些发软。
“叔叔,我走了。”
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有教养。
郝国立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许,“谢谢你。”说完,顿了顿,“多穿点,别感冒。少出门。”
“嗯!”
小姑娘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叔叔,再见。”
郝国立看不出来这小姑娘的实际年纪。毕竟这么冷,疫情这么严重,还出门,还穿着短裙。年龄一定很小。说不定还是高中生。毕竟一口一个,“叔叔好,叔叔再见。”
郝国立长久以来对玩抖音、打游戏、为二次元疯狂新生代的偏见,就被一个小姑娘给打破了。
他心想,现在的小孩也不赖嘛。谁说自私,没有担当了?
靠着围栏坐在地上的老头此时也不哭了,傻呆呆地望着前方。生无可恋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弥漫开来。
那是透心的悲凉。
这种悲凉让郝国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如何做思想工作。
他与老人隔着大半个胳膊的距离。救人没办法。但救完还是后怕。毕竟老人没戴口罩。完全不知道什么状况。
思量了半天,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老哥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国家说了,应收尽收。大家都有救了。”
“都有救了?”老头扭过头,扬起来,直直地盯着郝国立。“可是都死了。我们一家人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老头哽咽不能成语,再次大声悲痛地哭起来。
悲伤似乎感染了天地,连太阳的光芒都暗淡了几分。
冷。冷得刺骨。
郝国立迫切地想要来支烟。然而他身上没有。他已经戒了好几年了。
心空洞洞的。眼角有浅浅的泪痕。
这不是郝国立一家人的苦难,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担忧和痛苦。这是武汉许许多多病人和他们家属的悲伤。
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那也要活下去。老哥。”
郝国立望着那遮住阳光的云被风吹走打散,若有所思地说道:“至少要落叶归根。带着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