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派人过来找她,其实吴若也没有想过要跑,毕竟要跑的话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去任何一个地方,按照他的本事怎么可能不会抓回来。而且现在跑也没有必要,她有自己的一个打算。
当她和接她的人一起回到酒楼的时候,只吩咐在隔壁包厢等待,当然,也为她准备了一些丰盛的饭菜。
酒过三巡,听着隔壁的说话声和碰杯声,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刻意不听,无非都是一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奇闻异事。
大概一个时辰,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唤道:“走了,吴若。”
推门一看,姜蒙蒙已经走了。
他微醉,脸色有些泛红,伸手道:“我的手炉。”
白天给她的手炉现在已经加好了炭火,暖烘烘的。
二人走在街上,看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正所谓一家团圆甚是欢喜。那千万盏明灯都为自己的家人而亮着,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幸好有万盏灯火点亮着街道,即使是黑夜,在这样黑黢黢的路上也不免有一种温馨浪漫之感,尤其是透过半掩的门口看到家家团圆坐在一块,菜碟上腾腾热气和欢声笑语,时不时冒出的几阵鞭炮声,都有一种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
天空洋洋洒洒落下一些雪花,一瓣两瓣,一片两片,相互交叠落在人们身上,赶着回家的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搓了搓手,低头呢喃道:“又下雪了啊。”
是啊,下雪了。
她微微耸肩,吐出一口凉气,感觉今晚似乎更冷了些。
她一直往前走着,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等反应过来回看时,他正对一个收摊的老婆婆说:“阿婆,给你。”
老婆婆收过那一锭银钱,想着赶紧把钱找给他,他淡淡摆手,然后随意挑了一把朱红纸伞,上面有几朵皎洁小花,伞打开顺手转了一圈,最后侧过脸定定看着她……
纷纷扬扬的一大片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悠悠慢慢落在她发上,肩上,衣袖上……
雪大了。
“还不过来。”他执着一把伞等着,伞下空了些位置。
吴若过来看了婆婆那一大摊的东西,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唯独没有另一把,疑惑道:“阿婆,还有伞么?”
老婆婆从小推车过来,“不好意思啊姑娘,你来的真不巧,本来还有五六把的,结果今天下大雪,一下子都卖完了。”
“这样啊,谢谢了。”她看着老婆婆收拾完最后一堆东西走了。
“走吧。”她对他说,自顾自往前去。
风儿吹动一会儿又停了,周围很静。下雪时都是十分静谧的,一朵朵琼花越下越大,最后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片,踩上去还有些滑。一个小孩子被自己娘追着打,吃饭了都不知道回家还在外面玩,边打边骂,小孩子哭戚戚的往前跑,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直接撞,最后撞到了她的怀里,让她险些跌倒。
“小心些。”
他抵住她的后肩,对小孩子说。
也正因为这一撞,他的伞靠近了,挡住了她头顶上一片夜空。
她站直了,小孩子的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继续追娃儿。
不就是几片雪嘛,没必要遮挡。
“吴若……”他在后面叫着:“你走得太快了。”
“雪大了,赶紧回去。”
他叫着:“你停下来。”
前面那抹粉紫色停了。
他的伞再次遮挡住夜空,一股冷冽清爽的味道从背后渐渐传来,还有丝丝温暖热气蔓延,带着微醺的醉意。
“刚才就叫你过来一起,为什么拒绝。”
“我是下人,不配和公子撑一把伞。”
“瞧瞧,语气这么不好,说自己是下人谁会信。”他看着一个卖炭火的大爷正好收摊,淡淡道:“不信你就去问问这大爷,看你像不像个下人。”
她也就是随意一说,用不好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情绪呢……
她只想了片刻,就不敢继续往下想,忽然怕了。
他把手炉给她,“拿着。”
“我不用这东西。”
“不冷?”
“我是妖怪。”
“是,我倒忘了。”他收回去,呼出绵绵热气,莫名其妙道:“你觉得淑枝如何?”
“挺好的,怎么了?”
“没什么,看她对你挺好的,就是问问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一个难题需要帮忙,你帮还是不帮。”
“帮。”
“只不过在解决过程中会伤害到她,这样的话也帮吗。”
“那结果对她来说是有益的吗?”
“嗯……目前来看,是。”他顿了顿,“就是不知道她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又会如何。淑枝太小,太任性,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走上极端。”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隐隐听不明白,难道是和今天见到的那个红紫色衣裳的人有关?
他缄默了,最后悠悠轻叹一声,握了握伞柄往她头顶上方偏移,“走吧。”
他刻意放慢步调顺着她的步伐,只要她不走快,像这样随意走着,气氛也是很安然舒服的。
她知道他是怕冷的,飘下来的雪落在他的眉梢上,凉凉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吴若停住了,不由自主伸出袖子抚走那一片雪,又轻轻擦拭耳鬓处那几片。
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他起初是一愣,再定定瞧着她的眸子,接着也任由她去,最后视线落在她脸上,问:“不讨厌我了么。”
讨厌,何时讨厌过?她心里只是有时候会很乱。
今天做好了决定,总得试试,万一成功了呢。可是面对这个问题,她一下子沉默,不知该如何答,才能答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收回袖子走动两步,他也跟着一起,不经意地碰撞让两人心思各异。
“嗯?”他还在等着答案。
“等我找到机会就会走的,你说呢。”
“嗯,知道了。”
他思量良久,终于答下这句话,语气七分释然,三分放心。
“昨天跌的伤可擦药了。”本来还想着让骨女送些药来,可想想,记得她的伤不是很重。
“好了,没擦药的必要。”
“是么。”他随意应着,脑海中却是刚才她抬手擦拭时露出的手腕胳膊,除了昨天跌的伤,还有两道极深的疤痕,看起来受过重刑。
“你以前是自己一个人闯荡么。”
“算是吧。”
“此话怎讲。”
“也在某个妖魔底下做过事儿,后面我跑了。”
“看来管压得太苛刻了,严厉的要求和蛮横的刑法只会使叛意滋长,以前也遇到过一些妖,只不过最后无处可去都回去了。”
“你不明白。”
“是。”
两人又沉默走了一段路,他咳嗽几声打破了宁静,最后压下胸口涌动的气血,再看她时,吴若已经递上了一方帕子,还是他自己的帕子。
“怎么在你身上。”
“你落在床上了。”
吴若接过纸伞,对上他茫然的脸色,说:“我来吧。”
“好。”他淡淡回应。
她个子不算很高,最多到他肩膀,所以当她向上撑起伞时,不免要露出胳膊。这一露,手臂上又多了几道伤疤。
他原以为她身上就两道疤痕,没想到另一个胳膊还有斑驳的几道,微微惊讶之下,心里泛起异样的怜惜。他喜欢看女子干净漂亮的脸蛋和白皙的肌肤,对于这类女子总是莫名的优待,身侧这只虽然是妖,可也算是个女子,在他眼里也是个可爱的女子,见到这么多残酷的伤疤,不免在心中多留意了些。
“你以后万一离开了我,你会去哪里,做什么呢。没想过找个落脚地方么,比如潜心修炼。”他鬼事神差问了这么一句,情之所动,不由自主。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是啊,如果真成功了,她把魂魄交给了盛瑛,那她又要去哪里呢?天宫暂时是没希望了。目前西门任和他那些好兄弟联盟扩展的势力范围又那么大,她又能去哪呢……
最终摇摇头,木然答着:“不知道。”
“那你的养父母呢,他们可还在世上。”
“不在了。”
“总会有朋友的吧。”
“有。”
“那就好,他们也会照顾你。”
“相互利用罢了,各有各的前程苦衷。”
“你就没想过好好修炼吗,看资质也不差,好好躲在山洞里修炼个三五百年,搞不好就成为一方霸主,你不需要再受制于人。”
她心中莫名有些悲凉,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天上的北渊,就连那样的人都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当真可以吗?况且自己身上还背着深仇大恨,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也终将寥寥无期了。
思来想去,五味杂陈之下,她摇摇头。
也许是感念那几道极深的伤疤,孟明朗微微心颤,蓦然抬手握住那只小小冰凉的手,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如华,“若若,以后要是没地方去,再回来好么。”
“我不会同意的。”
她想起之前他说过的那句话,“留下来成为他的人”,断然拒绝,并且斩钉截铁。
可他的意思是,只是像现在这样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就好,不需要成为式神。
当然,吴若也不明白“留下来成为他的人”的真正含义,以为是成为他的情人。其实是成为式神,就像院子上方的四位一样,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
孟明朗取下伞,淡然道:“也好,反正你也走不了,只是问问你,给个希望罢了。”
她就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问了这个问题,很明显是故意耍弄她,于是也回:“我要是走了,绝对不会有再见的第二次。”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孙府,这时大家已经洗漱了,冬天的夜黑得快,这个点大家都困了。
她刻意不提自己的房间,跟着进了他房间。孟明朗并未放在心上,自顾自脱下外袍,吩咐下人送几桶热水进来。等她坐在梳妆台上梳理时,下人鱼贯而入送了好几桶热水倒进浴桶中。她这才意识到此人要沐浴,于是退到一边,抱着自己棉被睡到了另外一处。
随着几声衣裳摩挲剥落的声音,再是水声波动荡漾,她先是警惕了良久,最后闭上了眼睛,今天实在太困,昨天根本就没睡好。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忽然有脚步声,她恍然惊起,他已经坐在了小榻上,面前正是棋局。
见她醒了,便说:“把昨天的下完。”
“昨天的棋局不是乱了么,不下了。”
“我复原摆好了,上来。”
可实在太累了,根本不想陪他下什么棋,翻了个身捂着耳朵,闷闷道:“明天再说。”
“难道你不赔淑枝的棋子么。”
是啊,白天淑枝不是说要三天打磨一颗么,这还是他起的头,无非是是故意为难,想让她受制于他。
她最终还是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他,有无奈也有不满,“你这人……”
他眼角余光一扫,把手炉给她,很理所当然地说:“冷了。”
冷了就自己去加呀,明明炉子靠自己那么近,还非得让她来。
最终还是接过往里加了几块,看他只穿着薄薄的一件中衣,虽然屋子里也有火盆,但还是拿了白天穿的厚衣披在他身上。
“唔……有长进了。”他赞许地轻轻一说,再仰头看着她,“别站着了,等你下了。”
既然要好好实施计划,就要好好表现自己,尽量让他误会,只有当他卸下心房,她才能有机会真正得手。
初遇那一次她过于明显,赤裸裸的亲近之意反而是下下之策,因为面前这个凡人不是普通的白面书生容易迷惑,这个能够御妖施咒的修仙人本来就警惕妖怪,况且身边美女无数,不管是真心假意的肯定是见过不少。就凭她初出茅庐就想凭美色诱惑他,成功的几率实在不高。这事还真得像盛瑛说的那样细水长流。既然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脸蛋会有些用处,那就恰到好处合时宜的使用就是了,更何况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那种的关切温柔之意,定然会事半功倍的吧。
“啪嗒”一声,她下了一子,抬眼定定地凝视着他,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