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大陆中部,一座巨大山脉如雄狮般盘踞着,横穿整个大陆,将其分成了温暖与寒冷两个世界。
天河山脉,主脉高耸入云,不见其顶。所有国家与族群的母亲河几乎都从这里发源,哺育了人族千百万年。其中流程最长,流域最广的两条从山脉中部各自向南北奔流,将大陆分成了四块。
天河山脉南坡,群峰山腰处的一座山谷,终年烟雾缭绕。此时的山谷十分静谧,只是偶而传来蝙蝠扑腾翅膀飞过的声音,以及乌鸦“啊啊”的叫嚷。
忽然,山谷内的烟雾变得紊乱起来,时而静止,时而如大风过境。一个巨大的黑影拨开迷雾,踏着橐橐的铁靴声,一步一步往山谷深处走去。
“踏,踏,踏……”
黑影穿过树林,走到了一条阶梯前,向上望去,只能看到十几个台阶。黑影缓缓拾阶而上,每一步都实打实地踩下,很有分量。
一,二,三,……直到九百九十九步,从山谷走到了两峰间的鞍部,沿着更高峰的山脊,走到了山顶。黑影抬头,看见了一座高耸的楼阁,飞檐之下悬挂着匾额——“咫尺摘星”。
黑影跨入了正殿,这时他的样貌才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楼阁有隔绝烟雾的功效。他身长约莫两丈,全身几乎都覆盖着玄色盔甲,头盔两侧有牛角状的凸起,身后背着一柄厚重的武器,用粗麻布层层包裹,看形状应该是柄双刃斧。
黑影单膝跪地,对着高椅上坐着的白袍男子行礼道:“主人,情报有误,那人的武力又有了不少的精进。”
“哦?”白袍男子饶有兴致地听着,“你受伤了?”他听出了黑影的气息有些虚弱。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脱下了护甲,给男子看了看身前一道从肩胛直划到腰间的伤痕。
男子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朱厌得手了吗?”
“朱厌从来不会失手,但是没有收到音讯,很有可能……同归于尽了。”
“这个老货,还真是有些手段。”男子沉声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主人。”黑影点了点头。
……
云州,姜府前院中,征筝和一名老者并排而立,望着院门的方向。
老者并不是垂垂老矣的老者,他须发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这是姜府的大管家——陈元龙。
“征筝,你怕吗?”陈元龙微笑着问道,始终目视着前方。
征筝做了一次深呼吸,以舒缓颤抖的喉结,“怕。”
他相信身边的大管家的不俗,更相信老爷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但从没见过他们出手,他心里没底。而且来者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大武师。
就在昨日韩府高薪聘请的大武师向姜府发了战帖,没有提任何条件,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征筝看到两个人从门外急忙小跑过来,是姜府另外两名护院首领成汉和金田。见二人向着大管家行礼道:“管家,大武师沈京已出韩家大门。”
“嗯,准备迎战吧。”
二人闻令后并没有起身,而是对视一眼,随即由成汉开口:“管家,我二人只是区区武师,并不希望与沈京为敌,还请管家理解。”
短暂的沉默,二人并没有听到回应。门前几片落叶吹起,又慢慢飘荡而下。成汉感觉到背后有些发凉。
陈元龙笑容更盛了起来,摇头道:“既如此,你二人去账房结薪,就可以离开了。”他说着丢给了成汉一枚木牌。
“还有,天凉,给你们准备了一套衣服,记得穿上。”
征筝目送着二人远去,他知道管家不会问他要不要离开,这是对他的信任。
“走吧,去门外迎接。”陈元龙抚着征筝的背。
“为什么要去迎接?”管家平日里并不像老爷那般严肃,而总是微笑着,所以征筝敢于向他提出疑问。
陈元龙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向外走去。征筝只好跟上。
刚踏出门槛,二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飞奔过来,在门前三丈左右停住。
“姜家家主何在,出来挨打!”来者无视眼前的二人,直接向着府内挑衅。至于“姜家家主”的称呼,倒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姜北辰从未向外界透露过自己的真名。
征筝直面着沈京,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大武师的威压,四肢有些发颤。然而老爷的威严正面临着挑战,他必须站出来,这是他的责任。
征筝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按在刀柄上,缓缓将刀拔出。
“咔咔咔咔咔”起初刀身与刀鞘因颤抖的手而不断撞击,直至“呲泠”一声刀身离鞘。
征筝停止了颤抖,抬起右手,眼神顺着刀刃向前方射去,刀锋直指大武师。
他默不作声,只是双脚用力蹬地直冲向沈京——刀一旦出鞘,必须一往无前。
沈京反应迅速,立即抽出剑拨开了迎面刺来的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退了征筝几步,随即利剑挥砍跟上。征筝卸力未全,站势不稳,匆忙拿刀挡剑,不成想大武师的力量远不是他所能抗衡。他的膝盖支持不住,直撞向地面,将地砖砸出了一个网状裂纹。
“不堪一击。”沈京轻蔑地看了一眼征筝,转眼看向陈元龙,正开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开始极速后退。
然而他的未知恐惧并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他的面部涨得通红,眼睛逐渐向外凸出,嘴巴张大地异乎寻常,应该是拼命想呼吸新鲜空气。他的双脚缓缓离地,双手无力地拍向自己的脖子,无济于事。
他发不出声音了,两只苍白的手逐渐停止,垂下。到这时他被扼住的咽喉才得以放松下来。
可他却没有珍惜机会大口呼吸,反而“啊”一声突然大叫起来。
他用他的回光返照以及最后的知觉感受到了血管、脏器和肌肤的极速胀大,撕裂。
“嘭”一声,沈京刹那间炸成了一团血雾,顷刻凝聚成液珠,几滴洒落在征筝的刀上,剩下的落在地上,溅起一些尘土。
“为了不让他的血脏了我的花。”陈元龙一手扶起正在痴呆中的征筝,说道。
征筝闻声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向这名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老爷爷——他始终眯着眼,保持着饱满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花,前院的几个小花圃,都是他一手开垦,围砌,栽植的。待他转过头来嘘寒问暖时,征筝还看到他的右耳上戴着一朵红菊。
管家从没在人前取下过它。
…………
书房中,蔡河突然感到一阵目眩,几乎要倒下。
已经过去十五天了,蔡河仍旧坐在书房中看书。这十五天内,除了进食排泄与短暂的睡眠,他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看书中——这个世界的故事实在太引人入胜了,让他无法自拔。商人爱财,将相喜功,读书人自是对书有非同一般的热忱。
从书房外轻手轻脚经过的侍女或护院常常能听见突如其来的笑声,若不是不敢在背后编排少爷,他们一定会偷偷议论他是不是疯了——实际上他们心里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姜北辰与夏呦呦每日过来探望时,也以为蔡河是承受不了打击,借他事来麻痹自己。他们日甚一日地感到心疼,然而始终无法说服他停下休息,哪怕一小会儿。
蔡河现在双眼布满了血丝,积了沉沉的眼袋与深深的黑眼圈,而他却没有一刻愿意停止读书。这些日子每当有人劝他放下书本休息时,他总会反问:“朝闻道夕死可矣1,君子之学也,其可一日而息乎?2”
“啪嗒”一声,一支毛笔突然从蔡河突然僵硬的手中掉落到了桌面,几滴墨水溅到宣纸上,构成了一幅极简山水画。
蔡河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有了片刻的失神。旋即他又重新抖擞起了精神,翻着书本握着毛笔的姿态也变得更坚定起来。
蔡河奋笔疾书,兴奋地做着读书笔记。每一次思考都让他更加感到生命的鲜活,每一点知识都让他更强大。
然而他脆弱的身躯并不是铁打的,伴随着“咚”的一声,脑袋倒在桌面,蔡河七窍流血,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蔡河身后隐约响起了浑厚的钟声,随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广袖宽袍的虚影,约略三丈高,手捧着一册竹简,翻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