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漠上轻烟

姜星河把剑交还给才五斗,然而才五斗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样。

这时黑暗的角落里突然穿窜出了一团蓝灰色,如闪电般迅速跳上了姜星河的肩膀,在他鬓边喵了一声。

姜星河会意,向才五斗告罪后走出房间,短短这才变成人形,对他说道:

“奇哉怪哉,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说过还可以这样的。”短短似乎能看穿姜星河体内元气的流动。

姜星河白了他一眼,“你适应角色倒挺快。”

“嘻嘻,不过我觉得这新的材料即便不能替代武脉,也绝非一般武器所能撄其锋。也许你可以试着说服铁匠在铁剑上滴上精血,祭炼成本命武器。”

姜星河明白他的意思,可本命武器一生终究只能拥有一把,一旦祭炼成功,就真真正正人剑一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了。

出人意料的是,当姜星河回到才五斗面前,向他提出建议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小兄弟见识广博,我相信你。”

姜星河忽然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不过还是安安静静地看完了祭炼仪式。看着才五斗嘴唇发白,满身虚汗的样子,他才发觉所谓祭炼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精血者,一身血液之精华也,人有血、气、神三精,气随血液流于四肢百骸而汇于心胸,神随血液游于丹田武脉而聚于头脑。而精血集气与神之玄妙,故不可谓不珍贵。

姜星河看到才五斗收势,长舒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他感受到面前突然爆发出一股让他难以直面的气势。

才五斗盘坐着,五心朝天,眼前悬浮着的那把新剑,正缓慢颤抖地旋转着,不过似乎不太稳定。他打算将它命名为“元始”,因为是它开辟了即将到来的“新铁器时代”。他有这自信。

姜星河略显讶异——以真气御物,这是大武师才能有的手段,而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应该正是在突破,没想到才五斗不显山不露水的,竟一直是武师巅峰的准高手。

就在此时,一路势如破竹的真气似乎遇到了瓶颈,停止了猛涨的势头,开启了缓慢的平稳增长模式。

“啵~”如同鱼儿轻点湖面,吐出的气泡破裂般轻巧,一切水到渠成。

这一刻,才五斗正式跻身高手行列。

过去二十年辛酸和屈辱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蓦然闪过,才五斗走马观花般略作回顾,良久之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这一次他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激动,仿佛突破成武师后的二十年生涯,皆在此刻沉淀,酝酿出了一份大武师的气度。

怎样表达感激之情,本是无可无不可,只不过在如此大恩大德面前,才五斗一时间竟难以开口。

“啪嗒”一声,葫芦瓢上残留的水渍汇聚成一滴,落在坚实的石板地上,随即四溅开来,如炸开了一朵烟花。青年铁匠作一长揖,没怎么躬身,但头埋得很低。

姜星河连忙回礼,并上前将他扶住。

“匠神不必如此,小子才疏学浅,本是无心插柳之事,实在不敢居功。”

“非也,”才五斗笑着摇摇头,“小兄弟于我恩同再造,今后若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必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里,他不禁赧颜道:“说来惭愧,至今未曾请教小兄弟大名。”

“小子姓蔡,单名一个河字。”

“那好,蔡小兄弟,以后我们便以平辈论交。”

“求之不得”,姜星河拱手。

这时才五斗终于看到了姜星河肩上的短短,他犹记得此前并没有这么一只猫。

“哦,它啊,昨天夜里在街上拾到的,赖着不肯走,粘人得很。

“不过说到帮忙,我还真有些事想和五斗兄商量商量。”

……

姜星河万万没有想到,才五斗人如其名地对他的请求表示:“才这么点事儿?”并强烈要求请他吃酒,以表谢意。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五层高的巍峨楼阁,注意到檐下金漆点缀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漠上轻烟,据说是请江南第一“青楼才子”所书,字字飘逸洒脱,尽显风流本色。

他更没有想到,才五斗所谓的“吃酒”是喝花酒。

“来这里喝酒?”

“怎么,不敢?”

“身正不怕影子斜。”姜星河摇摇头,面露微笑。

“哈哈哈!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只要心怀正气,就不怕诸邪侵体。小兄弟,不瞒你说,此地最适宜持身守正,养浩然正气。”

“我信。”

二人步入楼中,正想寻一清净的位置坐下,这时一名小厮从身后走来,对着姜星河说了些什么。

……

贺风照今日闲来无事,听闻漠上轻烟歌舞一绝,囊括大山南北、两地江山的各式唱腔和舞种,虽姿态不同,但各有风光,真正是群芳竞艳,万秀争香,故特来体验一番。

自从前些天来到大同城后,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所以做好了打算,今日过后就要出城。不过他心里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给忙忘了。

恰逢此时,他瞥见了姜星河二人进入酒楼,心上一喜——这不,想起来了。

二人步履轻缓,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

暮色四合,征筝快马加鞭,终于抵达连云城。从征筝口中得知近日情形后,路呦呦责怪二人大意,不过还是再次准备了一份盘缠,令他次日一早再出发。

第二日,征筝骑上姜府第一等的良马,一路畅通无阻,却在距离大同城约莫三十里处骤然停下了马蹄。

今日并不晴朗,天色灰蒙蒙一片,是山北常见的风沙天气。

来者三人,黑衣蒙面,分别站在征筝身前身后,形成合围之势。若论境界,三人的气息皆要强于他,按他估计,至少有一名武师上境。

“来者何人!”

“杀你的人。”

语气冷漠,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三人同时发起攻势——没有死角的攻击,意图一击建功。

生死毫厘,成败刹那。征筝拔刀,觑准了三人中最薄弱的环节——一名武师六重天。

沉重的九环大刀被灼眼的刀光打得偏斜,发出“叮叮叮”的不甘声响。征筝则趁机从敌人身侧的空挡钻出,借势翻滚,扬起了一些沙尘。

站定之后,他握紧刀柄,面色凝重。

……

残阳如血,晚风咸腥,头顶一轮扁圆的残缺月亮逐渐浮现光影。

传说日神和月神在此时交接,交相传递照耀大地的使命。而当此阴阳交替的黄昏,万物也最容易死去。

征筝单膝杵在地上,满身血痕,伤口不断开裂,血液凝固又流淌。他几乎就要倒下,只凭着一把刀支撑着。

他的双手上数道伤深入血肉,森森白骨隐现,左手小指也被削去,两只手显得极不对称。大口大口的粗重喘息回荡在他自己的耳边、他自己的脑中——他已没有再次提刀的力量。

就这么结束了吗?好像是这样的,可又不应该是这样的。征筝蓦地想到,他自身本没有什么刺杀的价值,只是因为他是少爷的护卫。

看看眼前只受了些轻伤的三人,少爷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世界安静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风,更不用提风沙。

大同方圆达五十里,是名副其实的雄城。身处城中者,自然无法切实感知,只有在数十里外,且需极具目力者于极晴朗之天气,才能一窥全貌,得见关城之雄伟,甚至细数其分毫。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残照下,征筝看到城中升起的袅袅炊烟,竟也泛起了霞光。大同是大漠中他目力所及之处的孤烟,而他,又如何不是天下人海当中的一缕孤烟。

看着远处的大同城,征筝从未觉得咫尺之遥会有这么远。

他舌头微动,吐出了一口浓血,这费了他一些力气。四肢开始发力,征筝再次试图站起来,他必须赶去保护少爷,这是他身为姜家护卫的义务。

太阳已完全沉没,满天的阴翳将仅剩的一丝嫣红挤到西边的地平线,那是一方垂老的天空。

黑夜降临,伴随着南方山脉滚落下的山风,向四人裹挟而来。三名刺杀者用手掌挡在眼前,防止风沙迷住双眼。

征筝忽然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量,遽然抬起头,眼中射出微弱而精明的光,一如头顶朦胧的淡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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