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信城兵败之后,吕岱一直没有放弃复仇计划,为了让第二次北上行动准备的更充分,他绕开了吕凯,和孤悬苍梧郡戴良建立起直接联系,飞鸽传书可以在最短时间送到他面前。
江东军强征了大量新兵,没等完成训练,汉军却抢先一步南下了。
消息非常可靠,戴良的驻军地点同样处在苍梧郡,而且,面临廖化部和苏由部的夹击。
戴亮曾经亲身感受过汉军的攻势,因此,他比吕岱更重视汉军动向,派出大量斥候,通过各种身份混入广信城。
也正因此,汉军集结部队出兵之后,戴良立即收到了消息,判断汉军的进攻方向在南方之后,他又迅速使用飞鸽传信。
汉军的大胆行径,一度让吕岱质疑情报的真实性。
一番思考之后,吕岱连夜召集了交趾郡的所有军政官吏,召开军事会议。
除士燮之外的其他人迅速来到府衙,又过了很久,士燮才摇摇晃晃的进场,到达自己座位之后,士燮竟然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人齐了,吕岱开始说正事:“咱们在广信城下输给了蜀军,咱们败的可惜,蜀军赢得侥幸,不少将士曾表达过不满,希望报仇雪恨,现在机会来了,蜀军南下了。”
抛出江东军面临的难题之后,吕岱没有等众人做出反应,便向士燮提问:“蜀军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交趾郡的咱们,士将军是交趾太守,你对这场战斗有什么看法?”
先询问士燮的意见,吕岱到目的可不单单为了投石问路。
在江东军兵力严重受损的当下,士燮的交州兵会成为吕岱的重要依靠,吕岱逼士燮表态。
士燮缓缓睁开眼睛,“吕将军是交州的最高统帅,不论将军作出什么决定,老夫都会支持,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吕岱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士燮,“此时此刻,蜀军或许已经进入了郁林郡,咱们每耽搁一个时辰,敌军就会距离咱们更近。”
“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兵力有限,不能再分兵了,不论是北上郁林郡,选择时机和蜀军作战,还是守在龙编城里,等待蜀军南下,咱们都得集合全部力量,在场诸位的意见必须要达成一致。”
攻守之间,吕岱更倾向于前者。
吕岱负责整个交州的军政事务,战乱波及面越大,他的责任便越重,后期恢复秩序花费的代价也会越大。
大军北上,在郁林郡作战,可以避免过早把战火烧到交趾郡。
一旦江东军北上了,吕岱也可以通过飞鸽传书给戴良下命令,两支军队可以在战略上形成呼应。
北上同样面临着风险,汉军留在郁林郡守卫粮道的兵力同样可以南下,配合主力夹击江东军。
一旦江东军不能维持压倒性的优势,就容易出现变数。
例如,士燮无法给吕岱提供充足兵力,又或者,江东军和蜀军在战场上对峙的时候,粮道突然出现麻烦,那时候江东军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士燮两眼变得炯炯有神,丝毫不见衰朽和年迈神色,“吕将军挥军北上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岱一愣,“击退蜀军,收复失地。”
士燮继续询问诱导式提问:“留在交趾郡呢?”
吕岱:“击退蜀军,守住土地。”
士燮摆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将军错了,这个时候北上,咱们只能击退蜀军,根本没有余力收复失地,也没有财力赈济遭受兵灾的难民。”
“可是,如果咱们守在交趾郡,在险要位置设置防线,咱们反而可以更好的收复失地,恢复己方实力。”
尽管没有明说,士燮的意图很明确,江东军在交趾郡牵制汉军越多兵力,汉军在交州的实力也空虚。
北边的戴亮和东面的士武都可以趁机而动,收复一些村庄和城镇,抢夺部分人口和物资的难度并不高。
仅仅从战略层次考虑,士燮的这个建议,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汉军刚刚夺下了苍梧郡,准备不足,稳定民心和战后重建都需要时间。
进攻交趾郡意味着汉军留守苍梧郡的兵力进一步减少,不论是前线还是后方,都会承担远高于江东军的压力。
如果江东军能够挡住汉军的攻势,避免对方深入交趾腹地,拖上一段时间,汉军的攻势自己就解除了。
江东军其他友军部队的袭扰活动,又会进一步增加汉军维持占领区稳定的成本。
吕岱微微皱眉,采用士燮的策略,既保全了士家实力,避免在将来的大战中损失参战,又可以让士武通过掳掠恢复南海郡损失的实力。
责任是自己的,好处却是士家的,这让吕岱很不甘心,“咱们集结交趾郡,九真郡和日南郡三郡兵力与汉军作战,未必没有机会,一旦凭借山势布防,咱们很可能出现局部兵力不足的难题,给蜀军可乘之机。”
士燮摇了摇头,“吕将军希望为广信城下战死的将士们复仇,这份心意我很理解,然而,咱们此刻北上,时机的确不成熟。”
“我们虽然杀死了叛将甘醴,但是,他的盗贼余孽还没有清理干净,我最近收到一个消息,甘醴的旧部正谋划一场复仇行动,我和吕将军的名字都在他们都必杀名单上。”
士燮看似关心吕岱道:“咱们贸然北上,岂不是给这帮叛逆制造了机会。”
“吕将军以前很少进入南三郡,你可能不知道,这南三郡看着很大,核心地区却在交趾郡一地,咱们的动员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恐怕不会再征召出更多兵马了。”
士燮的语气虽然是在商量,态度却很明确,他既不想给吕岱太多兵马,又想用防止甘醴余孽作乱的名义保留实力。
没有士家全力支持,吕岱根本没有信心战胜廖化,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咱们还是在交趾郡布防吧,吕凯在九真郡和交趾郡的边界募兵,我身边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交趾郡的事务,就麻烦将军了。”
……
吕岱做出了让步,士燮倒也表现了自己的态度。
为了应对汉军南征,士家也动用了主力,派出近万人支援吕岱。
为了增加兵力,江东军已经有些不择手段,很多新兵并不适合参军。
尽管如此,把部队分摊到各处防线之后,江东军兵力还是捉襟见肘。
江东军把兵力驻扎在交趾郡和郁林郡的边界线上,依托十万大山的险峻地势,在一些重要山头和山腰布置警戒部队。
主力当道扎营,那些重要的官道和重镇,都有江东军精锐防守。
汉军进入交趾之后,在谅山城外和江东军打了一仗。
江东军虽然战败了,却及时逃回城中,关闭了城门。
汉军在城下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摆出一副攻城的模样。
谅山城的攻防战并没有正式开始,战场之外的工作,汉军却准备到很充分。
江东军已经抓捕了不少汉军的斥候和出卖了交趾郡情报的地方军民。
吕岱对这一场战事非常重视,他亲自带兵坐镇一线,和汉军对峙。
士燮成为了龙编城地位最高的将领,尽管如此,他的工作量也不大,不管是处置政务,还是清点库存物资,他都交给了下属,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巡视城池,给百姓信心。
这一天,士燮巡查到很晚,检查完四个城门之后,他直接把混进自己卫队的桓邻带回了府邸。
士燮询问道:“我同意配合汉军倒戈一击,廖化有没有提出他的条件?”
桓邻摇了摇头,“廖化似乎并不关心主公的表现,也没有给我做出任何承诺,他给我的唯一表态,就是承诺把将军在这场战斗中的作用如实上报给成都。”
“廖化并没有给士家进行任何实质性承诺,属下觉得,廖化这人没有诚意,咱们现在归降蜀汉,时机上是不是太早了?”
士燮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廖化只是镇南将军,的确没有权力做出承诺,既然他不愿意给咱们承诺,我们也没有必要强求。”
“除非成都派出上万兵马进入交州,否则,这交趾郡甚至交州,依旧是咱们说了算。”
沉思了片刻,士燮表态道:“既然决定归降汉军,咱们就应该做事果断,不能给汉廷留下任何口实。”
“步骘败走,吕岱的精锐损失殆尽,江东军已经输了,咱们不能站在失败者一边,你再辛苦一次,告诉廖化,我军明天将会放开通道,配合汉军偷袭……”
士燮的话还没说完,大门突然被推开,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冒失的青年进入了房间。
没等士燮开口,青年大咧咧的说道:“谁是士燮,吕岱将军让我通知他,让他连夜去军营议事。”
吕岱是一个做事稳重谨慎的人,如果不是出现了重要情况,想必也不会派出这种冒失的年轻人。
士燮没有追究使者的无理,他迅速把阴谋暴露的疑惑抛到脑后,询问道:“吕将军深夜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东兵不仅缺少礼貌,还没有一个好脾气,“具体原因你问吕将军去,不过,军中流传一种传言,吴王要带兵南征,留给廖化的时间不多了。”
士燮一愣,脱口说道:“孙权麾下,还有部队吗?”
士兵倒也没有在意士燮的失言,兴奋的说道:“听说大王抽调了濡须口防备曹魏的兵力,举倾国之力进行南征。”
士燮点点头,“你回去告诉吕岱将军,我收拾好之后,会马上动身。”
传递口信的江东兵离开之后,桓邻询问道:“主公,如果孙权真的全力南下,战事可能还会出现变数,现在投靠汉军,会不会早点了?”
士燮陷入了沉思,吕岱不至于为了欺骗自己谎报军情,否则,吕岱战后必然会遭受追责。
孙权刚刚败给了关羽损失惨重,很显然,他并不甘心接受现状,希望利用刘备的死发起反击。
和西征荆州,与难缠的关羽交战相比,南下交州,的确是一个更优选择。
武昌无血开城,意味着汉军获得了一座坚城,这个时候与关羽统率队蜀汉精锐作战,江东军即使在野外打了胜仗,也很难收获有价值的战果。
荆州不但土地富庶,而且位置重要,是魏蜀吴三方的争夺焦点。
江东军暂时放弃荆州,既可以把宝贵的兵力节省在更重要的地方,又可以逼迫汉魏两方开战。
南征交州之后,孙权不仅可以解决南方的隐患,还可以佯装出进攻益州的动作,给汉军制造更多压力,恢复部分战略主动权。
大战之前,如果士家投奔了廖化,交州兵很可能会成为这场大战中的牺牲品。
在士燮心中,他不忠诚于任何一方势力,只忠诚于自己和家族,国家大义及百姓生死都与自己没关系。
再次看向桓邻,士燮有了主意:“孙权来或者不来,都对战局没有影响,你就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咱们配合汉军消灭吕岱。”
“对了,孙权南征这一件事情,希望你暂时保密,避免动摇汉军斗志。”
桓邻既没有质疑士燮的决定,也没有询问理由,拱拱手,披上黑色外衣离开了。
大门重重关上之后,士燮的表情变得狰狞。
桓邻是自己的亲信,也立下不少苦劳,但在士燮的眼中,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下属。
其实,士燮还没有做好最终的决定。
关系到家族兴衰存亡的决定,不能只靠推测和耳闻。
士燮将会在会见吕岱之后,再正式决定士家的站队。
如果士燮归顺汉军,派出桓邻联络汉军,将成为他最重要的示好行动。
倘若士燮站在江东军这边,和汉军战斗下去,那么,桓邻将会成为引诱汉军进入江东军伏击圈的一枚弃子。
廖化是一个精明的将领,稍微发现点破绽,士燮的行为便会两头不讨好,为了骗过汉军,士燮必须得先欺骗桓邻,他的决定很可能会让下属丢掉性命。
比起桓邻,士燮更容易产生愧对心理的人,其实是他自己的儿子。
摇摇头,士燮把最后的软弱甩出了大脑,高声喊道:“来人,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