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议一议吧。”
老头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目光扫过众人,下首坐的依次是老段,各府的掌舵人。
梁总办一直以来是老头子的排头兵,两手一摊,“我是管钱袋子的,是战是和,本轮不到我插话,但我今天得说一句,打仗两个字简单,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出来了,可钱呐?”
说着,梁总办站起来,走了两步,看向众人,“钱从哪儿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征兵要钱,养兵要钱,兵死了还有烧埋银子!诸位,咱们的日子才刚刚好过几天呐?”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颇多人点头,梁总办说的是实话,原来国库里穷的都能跑耗子了,东凑西借的,现在有了盐税,日子刚刚宽裕没几天,可要说是打仗,那还是不够看的。
财务府的老周补充道:“梁总办说的在理,当年,咱们在高丽跟他们交兵见仗,打了吧?可结果呢?如果这次再打,打赢了还好说,可要是打不赢呢?咱们可赔不出四万万两,到时候是谁再去本子那里挨一枪?老夫可去不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且不说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就算是咱们本乡本土作战,将士果敢,三军用命,把战局胶着下来,可这人吃马嚼,从哪儿出?人家本子的军舰可是源源不断的送补给,咱们靠什么?靠什么?”
老段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去年南边造反,怎么有钱打仗?”
梁总办笑笑,一拱手,“老帅,南边造反,那是动摇国本之事,可现在呢,本子是冲着汉斯人去的,咱们擅开战端,是何道理?”
老段冷笑一声,“敢情,这胶澳,就不是咱们的地方?”
一句话说的梁总办涨红了脸,惨笑一声,“得,您是保国的栋梁,我是那十二道金牌的奸臣,您说要出兵,可以,我就两个字,没钱!”
说罢,气冲冲的坐下。
你要说梁总办是大汉奸,那肯定不可能,此人后来力争通过外交手段夺回东山权益,但眼下,本子给了老头子承诺,只要胶澳,决不扩大战端,甚至把胶澳港口还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明知道这是本子空口白牙,可这些人仍然抱有希望,软弱性可见一斑。
老头子双眼微闭,并不说话,“曹将军,你意下如何?”
曹老三本来乖乖坐在那里当吉祥物,这下被点名,不能再不说话了,咧嘴笑笑。
“梁总办说的有道理,这开兵见仗,就得要钱,当然了,如果只是作壁上观,难免受人非议,说到底,汉斯人只是租借,东山,还是咱们的地方,如果今天本子说划个交战区,咱们就划个交战区,那......”
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那南边那些人又该痛骂咱们卖国了!”
大伙儿一听这话,又纷纷点头称是。
老头子此时睁开眼,眼里含泪,看向老段,“我何尝不想护佑吾国吾民,可国力贫弱,国事多艰!唯有诸位隐忍努力,才能在他日得以雪耻!”
老段脸色铁青,勉强一拱手,起身离开。
......
当天,帝京里全无夏日的热力,反而带着一丝阴冷。
街上的店铺幌子有气无力的在风里飘着,人们也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步一步挪着,有熟人见了面,往往不约而同先叹一口气,然后攀谈两句,就再没有了兴致。
窝囊至此,不如回家大醉一场,蒙头而睡,总不至于如此痛苦的活着便是。
“无耻!不要脸!别人在我们的地方上交兵见仗,我们反而搞什么中立,笑话!荒唐!衮衮诸公,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在列强跟前,就只剩下一件武器,那就是厚脸皮!只要脸皮够厚!便可安然高乐,不知今夕何夕!”
教育府里,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挥舞着报纸,高声痛骂。
有上司模样的人出来,“姓周的!你说的什么暴论!此等事情,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能议论的吗!”
男子把报纸撕碎,冷笑一声,洒向天空,“我等着给你们送终,把你们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世唾骂!”
城里城外,自从去年以来,那新生活带来的一点热乎气、一丝希望,仿佛一瞬间全都消失了,残酷的现实把人们从那富强美梦中打醒,仿佛无情宣示着:你们就是挨欺负的命!
茶馆里。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一拍桌子,“前朝的时候,人家开几艘炮舰,到江口一摆,我们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今日割地,明日赔款,到后来,人家打进城来,把园子一把火烧了,从那起,见到一个洋字,就两股战战!可本子贱种,妾侍我龙国数千载,就算甲午一战,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一个留辫子的老头端起来茶碗,幽幽道:“甭管是皇上在的时候,还是皇上不在的时候,这世道啊,都是一个样,皇上不敢打的,老头子也不敢,皇上打不过的,老头子也打不过,改良改良,是越改越凉,往日你们嘴硬,现如今你倒是说说,这没皇上了,跟有皇上到底是什么不同?往日里还有宫门死谏、公车上书呢,时至今日,诸公有一个敢放屁的没有?潍县以东,莱州以西,那是多少地方,多少老百姓呐!就这样划给人家打仗了?”
......
济城,刘总办在会操之后就回了这里办公。
今天,整个东山省黑云滚滚,暴雨欲来。
小段拿着一封电报,在办公室外站了良久。
这一刻,他与那个帝京,他与那个焙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明白是哪里不一样了,是人不一样,是人脑袋里的东西不一样!婷阅小说网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敲了敲门。
“进!”
小段推开门,看着台灯下的那个身影,慢慢走过去,把电报纸放下。
“老头子点了头,答应了本子,潍县以东,莱州以西,交战区。”
刘子祥抬起头,合上钢笔,拿起那张纸来扫了两眼,随即扔在一旁。
“此乱命也,鲁不奉诏。”
小段瞬间泪崩,哽咽喊道:“好,好!”
“此乱命也!鲁不奉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