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屠猪卖酒之流

在夜下的长安城里步青云和尚闻正两人边走边谈。

“这样的夜别具一番风味,是不是。”,尚大人问道。

步青云没有回答。

尚大人并不需要步青云去回答,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有很多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去回答,说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别人回答,只是想让别人去倾听。

能够和自己说话的人有不少,可是善于倾听自己的人却不多,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年岁越来越大的时候,才越发的知道,善于倾听的朋友到底有多么难得。

步青云正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说常常就表示默认,有时候也会变成反抗的另一种形式,所以沉默往往比说话更有用,不用去做什么,就能流露出更多的信息,少说很多的错话,使得别人能够满意。

而使得别人满意常常比令自己满意更加重要。

“我以前是岭南人,那里很穷,晚上都没见过灯,夜里从来都是黑漆漆的,也看不见广袤的世界了,不像长安这里,现在每家每户都在门前装上灯笼了,大街上还有长夜亮的街灯,所以那时候就很渴望能走出去,去见见大一点的地方,也想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夜晚生活,现在……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灯,反而让我看不清什么是夜了。长安是少有今天这样的夜色的,可以让人好好看看宁静的夜是什么样子。”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夏夜的悠长和宁静是最让人心安的,”,尚大人问道,“你们家那里有没有什么关于夜的传说?”

步青云答道:“有很多的,大人。我家那边晚上,特别是夏天的晚上,如果睡不着,老人是一定要讲夜里的故事的,夜里整个村庄的人常常围在一起,凭借零落的烛光分辨人影模糊的朋友,很有意思。老人常常会讲这样的故事,山里修炼已久的长蛇,夏夜里化作美人勾引住在破庙里面的书生……”

“是的,是这样的。”,尚大人听见了很高兴,就总是重复这一句话,他仿佛也记起了很多以往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民间的传说不管相距多远总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也许这是人们对于世界的最初记忆,这也是人们共同记忆的来源之一。

不管他们曾经是惊悚恐怖的,还是无法理解的,或已令自己感动的,经过时间和情感的积淀之后,他们即使早已失去了自身的色彩,但依旧化作了一个整体,成为了人生命之中永存的一部分。

人之所以常常会被感动,可能也源于这些古老的故事,孩提时代里就沁入骨髓的记忆。

“再走吧,边走着边谈。”

“是的,大人。”

红桥下,有一个常做食摊,摊子老板每每是要等到子时结束才会撤掉摊子的,因为他只服务于深夜还无法入眠的人们,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时常聚在一起,又时而单独外出,夜晚里面常常有他们的忙碌的身影。

古老的村庄里面不会有这样的人,落后古朴的城镇里面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他们只会在长安这种真正的大城市里面才会出现。

这是真正一流化的大都市,人足够多,最鼎盛时有一百万人,约莫要占了其他小半个省市的人口,又很能赚钱,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可以赚钱的办法,越来越多的人去实行,在夜晚里做活的人已经足够多,可能以后会变得更多,人多了就要去管理,说不定开几队差人的夜寻班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对此步青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他现在和尚闻正大人还是认为夜晚的出没的人都是异类。

这里的锅子是最好的,冬天最好就是要吃锅子,菜不会冷掉,还暖和的快,所有现在还在外面出没的人,忙碌之后总要来到这样的摊子里吃一份锅子。这一家老板很精明,像这样的食摊,他开了有十几家。

炉火一点起来,放下的青菜就很容易熟透了,汤水在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两个人谈论的不多,嘴里一直占着食物,腾不出来嘴来说话。

“你把肉拿给我一下,我够不到。”

步青云这个时候只能用“嗯嗯”的声音权做回应,手里嘴里还没闲着。

腊月二十一日,清晨。

赵渐新站在苏哙卖肉的铺子里面,准备开始今天一天的生意,他卖肉虽然已经熟练,却还做不到能和苏哙一样,扯开嗓子大声叫卖,声音大到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赵渐新相信这需要一种勇气,而他也更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具备这样的一种勇气。

七天前,苏哙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离开了京城,回到老家过节。

赵渐新问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家吗?”

苏哙答道:“这怎么可能呢,我家离长安也挺远的,来回走也很麻烦,自打我一来的时候来了这,也才是第二次回去。”

赵渐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留在这里吗?”

苏哙答道:“是啊,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留下来。”

苏哙说这句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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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暗淡,不太像平常的他,他并没有停下收拾的脚步。

他拿出了这十几年来的积蓄,给妻子儿女打造了一双双金银的首饰,买了不少长安的特产,大包小包的堆在一起像个山包。

这都是买给家里的人嘛,赵渐新问道。

苏哙答道,倒也不是,只不过那么多年都没回去了,家里的亲戚都会来的,要是准备的不够了,很丢人。

苏哙最后买了一批马,把院子里的几棵大树伐倒了,他的妻子连连说着可惜,却也没有说要去阻止他。

它们以后该长的很好的,苏哙就这样听着他妻子的话,一言不发的继续的伐着树木。

很快他就做出来了一个车厢来,配着马,成了一个崭新的马车,做成马车的那一天,苏哙很高兴。

就这样,他带着一家人一路就奔着城外去了。

苏哙是真的回家了,那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赵渐新不会去问,但是他相信苏哙这次一定会在家里呆的很久。

赵渐新没有太多的话要问,苏哙也没什么要嘱咐他的。

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还不能算是朋友。

如果他们俩个人之间再相处一段时间的话,会不会会成为朋友呢?

如果真的会有再相处的可能,赵渐新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他第一天就没有打算留在这里,准确得来说是第一个夜晚。

苏哙为他收拾好的床铺,他一天都没有睡过,他留在这里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们一家人相处。

他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

赵渐新早已不习惯如何和一个别人相处,更何况是一个家庭。

他也不愿意去欠别人的,这个念头越到他越成熟时,反而越执着了。

钱是最好还的,情呢?

欠下的情怎么还,赵渐新只有一双平凡的双手,这双手不能为他创造什么太好的生活,更不能为别人做出什么真正好的事情。

更何况还会有做错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不会太多,可是仅仅只有一次就足以毁灭别人,更刺痛自己。

在沉闷的夜里,他的目光眺望向远方,心中许久不能平静。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了两天,直到苏哙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的那一天,他的心才开始稳定下来。

人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不会感到拘束,也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更容易接受别人的给予。

他本不愿意留在这里,只是他已经和李思做下了约定,他需要这样的机会,也要用这种方式去偿还欠下李思的人情。

在苏哙离开的第二天,屠宰房的管事来到他的家里,希望他再去卖肉,只是在听到苏哙离开的消息,难免唏嘘,年关前后实在不好再去找一个更好的屠户了。

赵渐新没有主动请缨,不过确实他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他赊了屠宰房管事一天的肉钱,从他那拉来一整只刚刚屠宰过的肉猪和绵羊,在苏哙原本的肉摊上,开始了自己屠户生活。

苏哙的生意一直很好,这种声誉和资源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到了赵渐新身上。

“小伙子,你是谁呀,苏哙怎么不来了。”

自赵渐新在这里开张的一天,每天都有好几十人要问上这个问题,他们其实不少都是苏哙的常客,居住在不远处的长辈。

他们语气亲近,赵渐新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和他们去解释,没几天所有人都接受了他这个新来的屠户。

赵渐新手里不再常拿锋利的长刀,变成了屠宰猪羊的砍刀,每天天还没亮从屠宰房里弄出肉来,到集市上去卖,到了太阳将落山时收摊。

羊肉三十八文一斤,猪肉十九文一斤,这个价格很公道,年关前后来的人也更多了,但是他们来往往不只是因为价格公道,而且奇异于赵渐新分毫不差的割肉手法。

一斤可以割,半斤也可以割,半两也都可以,割一次肉只切一刀,每一刀都十分公道,苏哙是这样,所以赵渐新也是这样,不过略有不同的是,赵渐新更快,仿佛看都不用看,拿过来就能分开肉的每一道纹理,肋骨与肋骨分离,皮肉与皮肉分离。

这几天以来,赵渐新和顾客之间说话说的嘴皮都要感觉麻了,好像要比他小半辈子说的都多了。

可是他不觉得疲倦和乏味,更不厌恶猪肉案板上的油污和血渍,因为他感受到了开心,这样的开心,他以前从没有感受到过。

每个人都不会是一座孤岛,人只要在相互接触之后都会感受到开心。

今天到了傍晚,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他走到赵渐新的摊前,要了三斤猪肉。

赵渐新在看清了他的样子之后,少见的错愕一阵,并停顿了手中的刀,赵渐新没有想到他能来,更没有想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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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再次见到这个人的机会。

他对于赵渐新来说意义重大,是他一辈子的贵人,受了人的山一般的恩惠,自然要铭记一生了。

“先生,你来了!”

眼前这个站在赵渐新面前的男人,就是他一辈子的贵人,卓大先生。

卓大先生人很随和,衣着朴素,身上总带着一股不知名的土气,说话也总要慢人半拍,总让人感觉口齿不大伶俐,语气却坚定真切,活像个老农民。

他穿上龙袍也不会像个皇帝,不认识他的人可能只会以为他就是街上一个普通卖菜的,而且也永远不会认识他。

他从不张扬自己,做事慢条斯理却总是能够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帮别人,只有当他认为这个人具有价值的时候,最为可贵的是这种价值并非是要利于于他自己,所以这几年他虽然只帮了几个人,但却都成了庙堂武林之中难得的可用之才。

卓大先生道,眼中带着笑意。

“最近我来到长安,长安的熏肉是很有名的,就想买来几斤自己学着做。”

赵渐新神色略有些慌乱,手脚也动了起来,却只是因为开心。

“好,先生,马上就好了!”

入夜,长安闹市,路边食摊。

赵渐新邀请了卓大先生吃一顿饭,卓大先生没有推脱,卓大先生不善于拒绝别人的请求,赵渐新也是一样。

他跟随着赵渐新来到就近的食摊,赵渐新叫了几份素菜,因为赵渐新知道,卓大先生对于荤菜是极其挑剔的。

赵渐新没有着急和自己聊天,还没说上两句,他就去看着着做菜师傅的动静,菜要下锅了,他却连连摇头,拦住了做菜师傅的手。

“师傅,这样不行,不行。”

赵渐新连连说着,手上阻止了做菜师傅的动作,这锅里还有刚刚炒菜留下的油渍,混到素菜里难免会破坏食用的口感。

赵渐新拿起刚刚热好的锅自己清洗起来,交给做菜的师傅却总又觉得不妥,他就自己切菜,炒菜,这两年在江湖上行走,难免要有自己做饭的时候,所以他的手法还算熟练,手艺也是过得去的。

赵渐新先炒了一盘冬笋,对着卓大先生说道:“先生,你先吃后面还有。”

卓大先生没有先吃,等着赵渐新炒完了剩下的两盘菜,他的行动不便,手脚却不必别人慢上几份,很快就做完了这三盘菜,拿来了一壶酒。

这壶酒是赵渐新要喝的,卓大先生从不喝酒。

卓大先生看赵渐新做完了,对着他说道:“你比从前我见你的时候,状态要好的多。”

赵渐新惭愧笑道:“是吗?”

卓大先生道:“你以前很灰心,日子也很难熬,现在你有了糊口的营生,精神感觉比以前好了很多,人也开心的多。”

赵渐新傻笑了几声,也不知道再去说些什么。

“吃菜,吃菜”,赵渐新这样对着卓大先生说道。

卓大先生点了点头,就开始动起了筷子,赵渐新看见卓大先生开吃也才动起筷子。

饭毕之后,卓大先生陪着赵渐新走了几条街,他本可以坐马车,却有些话还没有说完。

赵渐新一路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发现两个人来来回回的绕圈子,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刚刚来长安不久都不认识路。

赵渐新叫了一辆马车,付了去上京酒家的钱,嘱咐好驾车的师傅就目送着马车远去了,他一个人往住处慢慢走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卓大先生和他说过话,这些话有一种力量可以支撑着他前行。

“你现在很好,心很定,现在可以做成很多事情,这些事都是别人可能穷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你要坚持下去,把头埋的低一点,有很多话你不必和别人说,但是你心里要明白……”

卓大先生长久的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我以前还没人成名的时候,总是想要去帮别人,后来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帮不了,而那些人也有好多明说不需要我帮,忘恩负义的也有几个,所以后来我就很少就帮人了,你不同,你很值得,你比他们一堆加起来还要强得多,不过你有一个缺点,和我一样的缺点,你要谨记。”

戊时,红桥下,常做食摊。

尚闻正大人和步青云今天从宫里出来之后还在这一家食摊吃饭。

两个人在吃着火锅,点的菜也都是昨天一样,话比昨天更少了些,兴致也没有昨天那么高,因为今天圣上还是没有召见他们两人,两个人又白白等了一天。

空气里流露着沉默的气息,只有一盏街灯在远处照出他们的淡淡的侧影。

“把肉递给我一下。”

“你吃不吃莲藕?”

“我不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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