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如火。
哪怕是海外军情,要抵达长安的时间也绝不会太久!
……
当长安落下冬雪的时候,修缮大明宫的计划已经从阎立本这里分拨到了其他各处,比如说,此刻在李治手中的就是一份司稼少卿梁脩仁递交上来的宫中园林修建计划。
殿外落雪簌簌,反而显得宫中安静了许多。
而眼下,东西两路的战况近来都少有消息传来,朝堂之上在被他敲打过一番后也少有人再为皇后插手政务而有流言议论,大约在这几个月间都不会有什么大消息传来,影响这冬日清净。
只是不知道转入来年春日,高丽之战与镇压铁勒九姓的交战能否有其中一方彻底落下帷幕。
还有阿菟的情况……
自九月中下旬北地开始落雪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媚娘就很为女儿的情况担心。哪怕她身在更为安全的南路,百济境内的叛军威胁也已经被尽数解除了,也没影响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表示关切忧虑之心。
李治甚至怀疑,若是能让媚娘前去犒军,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往海外走一趟。
母女连心大概也莫过于如此了。
不过也不能说她就少了对几个儿子的关怀。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就在上个月,她便放出了考校的风声,预备在僧侣之中择选品德与才学兼优之人成为西明寺的主持,为太子诵经布施以祈福,希望能让素来体弱的太子不再受到疾病烦扰。这出筛选,定在了明年二月。
同时,她还为次子李贤选定了许圉师为老师,希望参与修编国史的这位许相能让雍王多长点见识。
而对于最小的儿子李旭轮,则为他请了太宗朝徐贤妃的弟弟徐齐聃作为启蒙导师。
这一番安排下来,便是谁也挑不出错误。
又因孙思邈不便从洛阳那东都尚药局转入长安来,武媚娘特意向李治要了一份圣旨,准许在药膳上格外有天赋的孟诜成为长安尚药奉御的另一人,可以随时往来与洛阳与长安之间,将李治的医案带去给孙思邈研讨,不断调整宫中饮食。
对于这个破格待遇,另一位尚药奉御蒋孝璋倒是没觉得什么羡慕。因为早在永徽六年,他就被赐予了员外同正的待遇,也便是以编外官的身份获得远超他应有的待遇。
现在能多出一个尚药奉御帮忙一起分担医治天子的压力,他真是求之不得。
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皆大欢喜了。
皇后表达了对陛下的关心,孙思邈能继续为洛阳民众越冬防寒出力,孟诜可以把爱好变成官职,蒋孝璋可以喘口气……
李治想到这里,闻着屋中安神香的味道,揉了揉额角,在往后枕靠过去后,便觉自己的精神舒坦了不少。
今冬落雪,也意味着明年大约不会出现旱情,若是大明宫也能修缮顺利,那么在明年六月之间他就能顺利地搬入其中了。
然而就是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朝着他
所在的立政殿而来,也让他忽然紧绷起了心神。
便是在他听到动静的下一刻,他就看到皇后领着两名信使踏入了殿中。
“陛下,东面军情急报!”
急报二字一出,李治更是直接坐直了身子,唯恐从中听到个噩耗。
他一问之下才知道,皇后恰好在宫门处撞上了前来传递军情的信使,虽然挂记着女儿的情况,还是立刻先将人带到了陛下的面前,等其将军情奏报陛下后再行询问。
眼见皇后望见那份呈递上来的军报露出了几分牵挂,李治还是冲着她招了招手,“皇后一起来看吧,不过有苏将军从中主持,应当出不了大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拆开了军报之外的保护,就见其中露出的颜色代表着捷报,当即精神一振。
是喜讯,不是噩耗!
与此同时,他也以余光朝着两名信使看了一眼,发觉其中一人有那么点眼熟。
“你……”
来人连忙回道:“苏将军怕陛下对于战事情况还有什么想要了解之处,特命我折返,一并前来报信。”
李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觉得苏定方在这方面还挺能小题大做的。
崔知温好歹是个都尉,不在此时留守高丽境内,统筹他麾下的兵卒,反而跑回到长安来,真是听着就有点不太像话。
可要崔知温看来,在苏定方于营中问询,哪位校尉以上的官员有此能力将此地战况具体讲解给陛下听的时候,他的这出毛遂自荐,实在是有其必要。
也不知道,若是他能让陛下因东部战事而展颜,能否让崔元综从西州调回来。
算起来,还是因为崔元综的“功劳”,才能让大唐多出一位冉冉升起的将星呢……
但此刻大概没人在意他的这些小心思。
李治已和武媚娘将目光重新转回了面前的战报之上。
苏定方并未直接报喜,而是完全按照着时间顺序记载战事情况。
所以他当先说起的,便是他整兵等待时机,直到辽河结冰之时再一举渡河。
在此渡河战中,契苾何力领兵大破高丽兵马,斩首三万人,渊盖苏文长子渊男生仅以身免,逃回平壤,李唐大军推进渡过鸭绿江。
看到这里,李治下意识地拍案叫了一声“好”。
要他自己说来的话,他既是在夸奖苏定方与契苾何力的战功,也是在“夸奖”渊盖苏文此人识人不明,居然将自己那没什么统兵经验的长子给派遣到了前线,被打出了这样一出结果。
然而他紧接着就看到了后面的几句。
好景不长。
唐军行军之中,浿江道行军大总管任雅相因严寒激发旧疾在营中病故。
渊盖苏文闻听高丽败仗讯息后匆匆带兵北上,在蛇水拦截住了唐军的攻势,沃沮道行军大总管庞孝泰与其子尽数战殁。
“陛下?”
武媚娘敏锐地注意到,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李治拿着那封战报
的手都有一瞬的颤抖。
苏定方对于这两人身死的惋惜不吝言辞,以图让陛下能看在这两人过往的功绩上多为其追封,也就让这几行字中有了更强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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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越是如此,也就越是清晰地让人感到,北路唐军在彼时处在了何种危急的状态。
李治平复了呼吸,这才摆了摆手,“无事。”
所幸在开始之前他便知道这是一封捷报,在崔知温等人的脸上也没让他瞧见什么如丧考妣之色,那么中间的败绩便是可以被接受的东西。
……没什么问题。
但饶是李治已做好了这样的预期往下看去,他也不曾料到居然能看到这样的一出逆转。
在苏定方这头发兵渡过辽河之前,李清月就已用派遣到她麾下的八千水师转道新罗,进攻对方在王都以北的粮仓,夺取了其中的二十二万石粮后扬长而去。
这一战,促使新罗王为此前不尽心相助的行为反思,派遣大将军金庾信与一万新罗精兵和五万粮草北上,并让出了北汉山城作为唐军进攻高丽的前线据点。
这让她与苏定方最终制定的计划是,由北路唐军尝试渡河,牵制住渊盖苏文的注意力,由南路兵马北上,尝试突破平壤以南防线。
而后便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战绩。
十月初,南路水陆并进,陆军静候七重河以南,水师先行北上,诱骗坐镇海州的渊盖苏文次子渊男建发动水军过万,船只一百余艘出征。
于是海上激战之后,高丽水师全军覆没,船只尽数被烧毁。
唐军则趁势夺取长池。
陆军随即渡河,在七重河迎击守军,高丽大将恼音信阵亡,七重城易主,城中剩余守军投降。
冬比忽城中浮屠将军信诚因获知水师覆灭、七重城被破消息,直接开城投降,水陆唐军再次会合。
留守于百济境内的刘仁愿在此时发兵作为后援,同时由熊津大都督领兵自长池城北上,于平壤以西攻破高丽军营。渊盖苏文第三子渊男产在此战中为大都督所发箭矢射杀。
唐军随即攻破平壤城,擒拿高丽国主宝藏王。
在与刘仁愿所属部从会合后,安定公主兵进蛇水,以金庾信进攻蛇水山城截断渊盖苏文助力,与北路唐军达成南北夹击之势。
再便是那场必当铭记于史册的战事了。
李治喃喃念出了声:“渊盖苏文在此战中战殁,高丽灭国……”
高丽竟真的灭国了!
就算他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被传入了他的耳中,手中的军报也是实打实可以被接触到的东西,他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苏定方到此地甚至还没写完。
他罗列了一串高丽王室的名单,说是一旦得到陛下给出的班师许可,便即刻将他们给带回长安向陛下献俘,也好向四方宣告,李唐已再无高丽叛逆在侧。
此外还有另外一条好消息,因唐军火焚高丽战船讯息传到倭国,一度打算发兵百济支持扶余丰复
国的中大兄皇子决意将扶余丰送来,以示求和。
如此说来??[,不仅高丽被成功灭国,实现了他父亲在世之时未能达成的目标,甚至还彻底清除了百济境内的隐患。
在苏定方上奏的情况之中,百济将领沙叱相如在安定发兵北上期间,始终尽职尽责地戍守泗沘城,并未再有反叛之举。
同为百济将领的道琛和黑齿常之都协助于公主北上讨贼。尤其是那黑齿常之,在蛇水一战中表现得格外悍勇,完成了对契苾何力的接应支援。
这些人,都已尽数在战前便被安定公主所折服。
当扶余丰也将被押解入境的时候,百济确实不可能再掀起任何的风浪了。
以至于李治甚至在想,他当年在给女儿选定了安定公主这个名号的时候,是不是也已有了一种对于命运的暗示。
这个名号从未有哪一刻,让皇帝皇后两人都觉得如此适合于女儿。
李治又忍不住发出了另外一句感慨:“……这是将星转世吗?”
他怎能不发出这样的慨叹!
他很清楚,苏定方虽然时常表现出对年轻将领的赏识提拔,就如同他会因为惜才而教导裴行俭一般,希望后头能有将领接替上他的位置,但他绝不可能在军报上弄出什么作假夸大之言。
那么阿菟所拿出的种种战绩便应当都是真的。
战局瞬息万变,以南北传讯之间的不易,她在做出种种选择的时候也不可能全部向苏定方询问。
所以那是她自己做出的发兵决定!也正是这些调兵遣将的谋划,成功挽回了唐军北路所遭到的损失,完成了这场灭国之战!
这也很有可能是一份,若换了旁人来便未必能够达成的战绩。
六十多岁的刘仁轨放在长安城里,只是个对上位者来说可有可无的谏官,让他能多说几句直言劝谏的话,都还算是做天子的有容人之量。
留守于泗沘城的刘仁愿虽然颇有勇武统兵之力,但他若是真能有对战局的统筹观察能力,也不会在负责留守泗沘城的时候,得到不要擅动的指令。
统辖水师的孙仁师或许有着能力,算起来在水师之中也能排得上号,但偏偏水师这种东西运载能力有限,也没法直接将人给运送到平壤直捣敌营,总是要被少关注一些。
黑齿常之一度为百济叛将,更是从来都没在李治这里留下名号,至多就是百济方面发来的战报中所提及的叛军贼党之一。若被大唐派遣兵马清剿,他极有可能无法留下性命。
至于阿史那卓云那就更不必说了!
她本就是因公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护卫才能有被选中的机会,要不然,在阿史那社尔这位辅国大将军过世之后,在朝中留名的只有可能是卓云的兄长道真。
可就是这样一批单独放出来都不起眼的人,在安定公主居中调配之时,竟有若五根手指汇聚成了手掌一般,有了翻云覆雨、把控战局的能力,这怎能不让李治感到震惊不已。
尤其是,安定的年纪还这样
小啊……
正当他有此感慨之时,他忽然听到一旁的皇后以惊喜的语气说道:“这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对女儿慧眼识珠吗?”
李治朝着武媚娘看去,便看她以微不可见的动作朝着两名信使的方向做出了示意。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此刻并不像是之前要给安定以熊津大都督官职时候一样的场合。
身在此地的还有外人。
他再怎么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感到不可置信,甚至隐约有种愈发脱离掌控的恐慌,都该当在外人面前拿出合适的气度风范。
别忘了,女儿的这个熊津大都督的官职,起码在朝堂官员看来,是李治非要给女儿封赏的。
意图驳回这个想法的上官仪还遭到了陛下的严厉斥责,让他不惜奔走游说,以打消更多人的疑虑。
而高丽被灭国,百济的复国运动被平息,新罗和倭国相继做出了示好的表现,都是在太宗一朝就希望能够看到的场面。李治作为继任者达成了这样的目的,便该当更多地将此功劳往自己的身上揽。
当奠定功勋之人乃是他的女儿时,这份功劳的联系也就越是紧密!
“是啊,”他也随即露出了一抹松快的笑容,“我只是真没想到,安定能够做成这样的大事。”
他朝着崔知温问道:“苏将军让你为战报之中的情况答疑,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参与在北路战事之中的,对于南路那边的情况应该知之甚少。怎么会选择让你来,而不是让刘长史往长安跑一趟?”
眼见陛下似乎是急于知道女儿的战绩到底有何种反响,崔知温连忙答道:“战事结束之后,因公主麾下的属官人数太少,为了尽快完成士卒伤亡的统计,我被调往南路军中办事。南北两方的情况我都知道一些,这才让我前来。”
他并未留意到,当他说到属官人数太少六个字的时候,在皇后微微垂落的眸光之中闪过了一缕深思,就已听陛下问道:“公主行军匆匆,除却这战功卓著之外,她的身体可好?”
崔知温应声:“这一点陛下大可放心。”
这个问题,他也格外有发言权。
正因为他协助南路的伤亡统计,见到了不少在战后发生的事情。
比如,在听闻渊男产是丧命于公主之手后,契苾何力还专门来观摩过公主箭术如何。
见她虽然开弓的力量不够大,就连学习射箭的时间也还不是很久,但她观察动态物体的眼力和射箭的精准度都要远胜过旁人时,契苾何力这位回纥猛将也不免露出了赞许的表现。
而且,比起射箭的本事,更为出众的显然是她的身体素质。
按照苏定方所说,统筹战事的主帅需要有着高度的注意力和抗压能力,以及在连日行军中的体力。
而这一些,起码以崔知温在营中所见,安定公主是一项不缺!
在高丽战事结束后,她还能逐一过问受伤士卒的伤情,以及战功战殁名单的登记。
“何况,相比于北路的损失
,南路的兵卒阵亡情况最多的,其实还是进攻七重城和蛇水山城的新罗兵马,那些跟随大都督出兵百济的河南道府兵,则伤亡情况并不严重,大都督便更少了些忧心牵挂之事。”
她如今所想的,恐怕只有两件事了。
陛下会对百济和高丽做出何种安排,又会对她和她麾下立功的将领有何安排。
但这种事,显然不会由天子跟信使商榷。
在崔知温回答完了那一番对李清月的夸赞后,李治让他和另一位信使先下去休息,拿着手中的战报又端详了许久。
这份战功在明日的朝堂上宣读之时,必然会在顷刻间成为长安城中的热议话题。
到时候需要商讨的,就是对有功之臣的封赏。
但有些人的封赏是容易的。
比如说,苏定方虽有调度庞孝泰不力之过,但前有进攻辽河得手,后有覆灭渊盖苏文的战功,整体而言必然是有功。这份奖赏无外乎就是以追加食邑、赏赐财物、提拔族中子弟的方式来兑现。
再比如说,刘仁轨居然在文官的素养之外已越发体现出了武将指挥的风范,若按照苏定方在军报中所说,高丽海上之战中刘仁轨还做出了几次至关重要的决定,也正是因为他有这等除恶务尽的想法,才让倭国有了放低身段的打算,那么只让他做个寻常的长史可能有些浪费了。
黑齿常之、契苾何力以及阿史那卓云虽然都是番邦武将,但如今对大唐的忠诚都可自其表现中看出,那么自然是在武将官职和散官品秩上做出提拔。
唯独有一个人的情况,真是让人为难。
“媚娘,你说,对于阿菟该当如何封赏呢?”
这等赫赫战功,但凡阿菟是太子,李治现在做梦都能笑醒。
当他身体不佳,随时有可能失去执政能力的时候,若太子有这等识人之明、决断之能,统兵之才,李治都不用犹豫,大可以直接放心地将这李唐江山交托到她的手中。
或许他也难免会生出几分忌惮之心,但更多的应当还是后继有人的满足,所以这份忌惮绝不会闹到祖父和父亲这样的地步。
为何偏偏,是个公主呢。
此前的熊津大都督官职就已是在并无前例的情况下给出的封赏,但就算是这个官职,在灭国战功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可是,让一位公主执掌兵权,声威推动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一件好事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头疼病再度有了发作的迹象。
明明当高丽战事的结果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合该因为这天大的喜事而精神焕发才对。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随即就听武媚娘以轻快又骄傲的语气说道:“若我是陛下的话,我都该给阿菟封王了。”
李治:“……”
他端详了武媚娘的神情有一会儿,缓缓开口:“媚娘是在说一句玩笑话吗?”
事实上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刻,他的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她此刻这副神采飞扬,将喜悦溢于言表的样子,所说的话大约不是开玩笑。
可这又如何能够……!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武媚娘转头对上了他探寻的目光:“陛下被吓到了?”
“我只是说从我的考量来决断此事,或许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既然您才是天子,便该当有自己的判断才对。熊津大都督的官职已算不低,再要往上升,我看您得问问英国公、邢国公的建议了。不过——”
她方才有一瞬正经起来的神情,又回到了笑意盈盈:“阿菟的生辰只剩不到两个月了,又立下了此等功劳,您可别怪我狮子大开口,向您要一份给女儿的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