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新坐在姐姐的战马上回返蓬莱宫中的路上,李长仪还在想着这句话,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些她现在还不能明白的寄予厚望。
“别用你这小脑袋瓜胡思乱想了。”李清月伸手将她的脑袋揉了揉,让李长仪当即伸手抱头,愤怒地回头试图瞪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种镇压可能是在她有记忆之前就开始了,这才形成了一种过于熟悉的反应。
“阿姊,我七岁了!”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带你来这里。”李清月叹了口气。
不是这个年纪,她都怕这种情况会给小孩子带来心理阴影呢。“不过……明日你就自己在宫中好好进学,我这几日应该都陪不了你了。”
英国公猝然离世,虽因此前便身体不佳,但上有陛下这个病体抱恙多时却还续命在此的案例,就算是司礼官员也不敢真将英国公的丧仪筹办起来,免得被说成是对英国公的诅咒,所以接下来要忙碌的事情着实不少。
而既有天子下诏声称要亲自登楼相送,又要百官一并送行,那么此刻正在受灾最重的雍州巡视的天后便该当尽快回返。
英国公府子弟因守孝之故即将各自丁忧,也需尽快有人填补上空缺。duqi.org 南瓜小说网
更麻烦的是,当李清月领兵还朝之时已入十月,谁也没料到,极端的天时居然会再次降临,早前刚经历过旱灾的数州忽然又生大雪,短短数日之间,已在平地累积三尺有余。
这个突然到来的雪灾非但没让人看到瑞雪兆丰年的希望,反而在须臾之间,便对这些饱经旱灾苦难的百姓,又给予了致命一击。
若说旱灾是让他们无力在今年累积足够的食粮与财富,但尚有余粮之人还有机会勒紧腰带生存,这场暴雪却是根本不给人以活路了。也给前脚还在赈济旱灾的队伍带来了新的麻烦。
当李清月在将太平送回寝宫,转道紫宸殿的时候,便见同样从英国公府中折返回宫的李治正在提笔失神。
也不知这份迟疑落笔,到底是因英国公病故,还是因为再度堆到案头的急报。
听到安定到来发出的声响,李治这才回过神来,将笔搁置在了一边。“你来了。”
李清月答道:“我见阿耶精神不振,自然该当前来探视。阿耶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是不该让自己负累过多,伤及己身。”
李治并未立刻答话,而是怔然地望着前方。英国公在临终之时所说的“公主易得,贤帅难求”,以及英国公本人的离世,都促使他不得不收回此前暗中与之商议的一个打算。
但就算他已不再考虑此事,也知道这道消息其实还并未被皇后与安定本人获知,在眼看对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李治还是不免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甚至在眼看她选择先将年幼妹妹送回去的时候,只觉松了口气。
可她又已在随后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过分年轻有为的女儿,在六年的时间里虽未再度达成什么灭国的战绩,却显然成长得越
发出色了。甚至当她站在跟前的时候,也自有一派迎面而来的生命力与上位者的威慑。
若非她只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
他愣神之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已听女儿继续说道:“英国公也算是安享晚年、高寿而终,虽未能得见吐蕃等地平定,总算也看到我大唐正值蒸蒸日上,他与阿耶更是君臣相得的典范,势必会为后人所铭记。此为喜丧,您该当为他高兴才是。”
“待服丧期满后,阿耶也必定不会苛待英国公府子弟,届时还有一番重叙君臣之情的美谈呢。”
李治摇头:“你倒是会安慰我。但就算是喜丧,想到此后便又少一位长辈在侧,朕便心如刀绞。”
他的声音在说到这里时,断续了一刹。
自李清月的角度望去,他此刻的心痛确实不加作伪,只是这份情绪好像并不仅仅是因英国公而起,还因贞观老臣的陆续病故,让他想到了其他的故人。
只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女儿而非皇后,才让他并未将话尽数说出来。
他抬眸道:“行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刚得胜归来便遇此大事也不容易,还是先下去休息吧,我这边有太医问诊出不了问题。我就是……”
“有些累了。”
他说话间按了按额角,似乎真不愿意再多言语。
李清月便也相当知情识趣地在走完了这番表关心的流程后告辞离去。
不过,当她回返自己的寝殿之内后,此前在父亲面前展露的诚恳关切,都已慢慢地从这张脸上消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越发冷淡的模样。
在她幼年时期,阿耶还能以调侃一般的语气,说起为何女儿更关心母亲,却不够关心他这个父亲,在往后的四五年里,他还能骄傲地表示安定公主真有李唐先辈的风范,有着何其惊人的作战天赋。
但到了如今……
恐怕李治自己也已感觉到了,在这父女往来交流之中,已经因为她年岁渐长,多出了一种清晰的隔阂。
而这份隔阂,显然并不是因为她常年在外而不在长安的缘故。
而是因为,她这个公主已明显不再是帝王的附庸!
这种无法掌控,甚至不得不依赖的感觉,和时至今日皇后给他的感觉极其相似,偏偏皇后还能受到夫妻关系的制约,亲子关系却在李唐的传承中向来很是淡薄。
这就让公主比之皇后危险得多。
哪怕并不曾有公主犯上、悖逆礼法的情况发生,但这等芒刺在背的情况,足以让本当大权独揽的天子察觉到了直觉的危机。
虽然——
这个公主,在天皇面前是一只爪牙俱利的猛虎,在天后面前就成了个再乖巧不过的女儿。
匆匆自雍州折返的天后都没来得及在含凉殿内喝上一口水,便被自己这个早已人高腿长的女儿挂在了身上。
分明还和小时候凯旋还朝之后的表现没什么区别。
当然,若非要说区别的话还是有的。
早几年她往外
跑动辄阳奉阴违,干出这个年纪不应该做的冒险事,现在却要办事有底气了许多,不必再担心回来挨揍。
“你几岁了,还学妹妹撒娇?”武媚娘无奈出声。
“不与时俱进不行啊。”李清月叹气,“阿娘带着贤儿一起去赈灾了,都没能在我回京的时候让我第一眼见到。”
武媚娘笑道:“你不用连这个醋也吃吧。”
要说李贤也是怪倒霉的,雍州正是他这个雍王的食邑所在,虽说此次无论是旱灾还是雪灾都是无差别地打击整个关中,但民间难免会有这样的说法,将雍州受灾严重和他这个雍王联系在一起。
此等情况下,就算是他自己想要做个只管音律、文学的富贵闲人,也不得不被裹挟在灾情之中。
太子前往东都洛阳镇抚,天后西巡雍州,便将次子李贤给带上了,让他对百姓多些关切慰问,也好平息突来雪灾的影响。
大约是察觉到了母亲在回返宫中后也未曾改变的凝重之色,李清月缓缓松开了手,问道:“那还是说正事吧,阿娘,雍州那头的情况如何了?”
武媚娘望着面前的炭火盆出神了刹那,像是因这蓬莱宫中早已升腾起来的温度,想到了前几日所见的景象。
“雍州突生大雪,与北地惯常所见的隆冬景象虽不可比,但麻烦在一个猝不及防。此次真是多劳你的四海行会准备的棉花数量够多,将其打薄一些,起码能让人少冻死一些。”
七年前澄心自广州带回棉花样品的时候,这东西还被称作吉贝,也因其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并未太受欢迎,还是安定力排众议,一边让人推进棉花加工、纺织机器的研制,一边将西域的部分回纥人与突厥人扣押下来,在安西都护境内垦田种棉。
这东西在经由处理后,在北地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亚于羊毛,更是在关中突生雪灾之时,变成了救济之物。
要武媚娘看来,比起亲自前往雍州救灾的李贤,大概还是那些打着四海行会旗号前来送衣的前·宫女们更有用得多。
“只可惜安西都护能派上用场的土地也就只是伊丽河一带,再多便要影响那头的粮草自足了,江淮一带倒是也能种棉花,但旱情当头,还是新稻的推行更为要紧,这么一算,恐怕用在关中数州还是不够。”
“不错,棉衣的数量比起遭灾的百姓还是大有不如。”想到此前数日见到的路有冻死之人景象,以及此次因英国公病逝的紧急回返,可谓是朝内朝外的麻烦都汇聚到了一起,武媚娘便觉自己当真该当庆幸——
她的体魄康健,在此等令人头疼的局势面前也能撑得住。
“此次关中粮食减产,导致山中树木所能供给的柴火、田地之中收成后所得秸秆,也都要比历年少得多,让事情更棘手了些。不过,我已让宗仁在岐山之下搭建大屋,周遭效仿辽东修建大炕,而后将屋舍被大雪摧毁之人迁居入内,集中供给山中所得柴火,以度过寒冬所需最低限度供暖,应当还能减少些死伤。”
李清月点了点头,“若如此
我便放心多了。”
武媚娘在话中提及的&ld;宗仁&rd;,便是此前因铨注法改革,而被专门挑选出来的潜力股娄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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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从扬州升迁到中央后,出任了监察御史的职务。
此次既有天灾波及数州,难保其中不会出现克扣赈济之物的情况,便以监察御史身份随行伴驾。
天后被迫折返还朝,倒是让他临时得到了大权委托,主持雍州诸般事宜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我的事情说完了,说说你吧。”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女儿的神色。
多年之间的母女并进、推心置腹,让她虽不像是带着太平一般,时时都能看到安定在她的面前,但对她的了解真是一点不少。
在今日重见之时,她起初的几分欲言又止与神情不忿,可不像是因英国公过世以及关中再度遭灾而起的。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此次顺利平定大贺氏部落的叛乱,将辽东那边随后的情况都已安排了下去,之后可能需要就周道务和周季童的事情找临川姑母赔个罪。”
“至于回到长安之后,在阿娘回来之前,我已先去看过外祖母了。因为英国公的情况,我实在是有点担心外祖母也会熬不过两年。”
说到杨夫人,武媚娘的神思也被女儿牵着走了一段,想想母亲的高龄确实是颇有将近寿终之年的光景,她也觉得心中压着块石头,不觉有些发闷,只是多年间身居高位的素养,还是让她快速收敛起了情绪。“还有呢?”
李清月努力用从容的语气说道:“还有就是他想收回我的军权,但是被英国公的临死劝谏给拦住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对深谙今日局面的武媚娘来说,却并非是个哑谜,也让她当即目光一凛。
陛下对女儿近年间日益生出的戒备,太子李弘可能还看得没那么明白,武媚娘作为其枕边人却很清楚。
李治也并非没有以“慈父”的身份,在完成了太子与杨氏女的婚事后,提起是否该当为阿菟选择一个合适的驸马,但都被武媚娘以“义阳、宣城还未出嫁”为由给拦了回去。
武媚娘很清楚,李治这话中与其说是在关心女儿的归宿,还不如说,是希望用驸马来分薄公主手中的权力。
而这个驸马的身份必然会经过他的精挑细选,既能有在军中立足的资本,也不会成为天子近前的威胁,还能潜移默化地瓦解掉安定给他带来的危机感。
而这份谋划,对于天皇来说有其势在必行的道理,对于天后来说却不是。
无论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还是出于对后权的巩固,她都不可能放任李治做出这样的举动。
除非他要抓住一个对他来说有利的机会,直接来上一出先斩后奏。
比如说……
“他想以英国公临终嘱托为由,用英国公的孙子与你订立婚约?”武媚娘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语气一沉。
这话中忽然间爆发的怒火,让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也要比平日里用力许多。
李清月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吃痛,却不仅不曾后退避开,反而在母亲此等表现面前,露出了一个一扫此前郁气的笑容。
这份笑容之中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孩子气,让她原本稍显凌厉的眉眼都彻底柔和了下来。
“恐怕是的。他算的多好啊,英国公这十余年间少有征战,但因协助李唐平定天下的战功,又多有提拔后辈,在军中的声望从来不低,今日一朝病故,军中齐齐举哀,比起邢国公过世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英国公过世前陛下允诺以尚公主的待遇给予国公府子弟恩德,阿娘与我要如何反对?”
恐怕她也只能想办法,让李敬真神不知鬼不觉地病故了。
“只是他没想到,英国公会先找上了我,我也说服了他,让他非但没有放任阿耶的这个想法,反而直接说出了这样八个字——公主易得,贤帅难求,作为了,临终之时守在屋外的人都听到的一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坐实了李清月忽然接到英国公试探时候已生出几分的猜测。
她神情复杂,缓缓接道:“阿娘你看,连英国公都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确实是个明白人。”武媚娘答道。
但英国公是个明白人固然让人敬佩,甚至有些感动,也难以削弱李治这出谋算带来的影响力。
陛下的这出谋划何止是如安定所说,若她们贸然反对,便是在全军为老将军举哀的时候唱反调。这绝不可能是他在听闻英国公死讯的时候才生出的想法,而是极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同英国公提及。
倘若真能将其促成,无论是英国公活着或者临死,都能有一套运作的办法。
若是陛下封禅泰山所得的盛世威名,并未遭到这连番天灾的打断,进而引发四夷掀起叛乱的苗头,他想做的事,也就更加容易办到。
可他似乎从未想过,如此一来,他是成了个合格的帝王,他的女儿便成了被卸磨杀驴的牺牲品!
朝堂上那些个已不必经历历年铨选的官员尚且不愿意主动退休,将自己的官职交给别人来做,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敢大刀阔斧地去做出一番改变,却凭什么要求他的女儿退居到台后去?
而更让武媚娘觉得齿冷的是,李治此举,何止是将女儿的事业当做他随时可以拿捏收回的东西,也将她的终生幸福当做了可以被摆布的筹码。
若非英国公并未成全于他,而是在不知安定与他说了些什么后选择了保住安定的主帅之路,等到她这位天后赈灾归来的时候,收到的只怕就是一句句恭喜了。
“你是怎么想的?”仿佛终于意识到抓住女儿的手久了些,武媚娘放了开来,朝着李清月问道。
“我不想退。”李清月的回答很是果断。
“虽然人人都觉得,安定公主有此等军功,就算来上一出急流勇退,也能留名于凌烟阁,将来得军礼下葬,以阿娘如今在朝堂上的扎根深浅,也并不需要我从旁助力。但我明明已经做到了武将中的人臣之极,也有这个本事坐稳
这个位置,或许也只有我和文成公主的联手有机会给伺机再起的吐蕃以致命一击??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我又凭什么将这个位置交给旁人!”
在这出掷地有声的宣言中,李清月可以确信,她与母亲的四目相对里其实有些情绪是共通的。
也正是这份共通,让她有了底气将话继续说了下去:“他可以抬举出一个本事不弱于我的人来与我同台竞技,但我不能容忍,他竟然想要以这等荒唐的办法来褫夺我的荣耀,甚至还需要臣子来对他做出提点。”
她这个父亲多可笑啊!
若非英国公的试探与劝谏,他险些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既消弭了他的危机,又给自己再添一份美名。
不过……大概也真要多谢他的这个抉择,让李清月一次比一次确定,她并不只是因为上辈子对于偶像的喜爱,才在今生的父母之中做出了亲疏之别,而是因为——
比起父亲,母亲显然要更理解她想要处在的位置,也愿意成全她的追求。
殿中的炉火烧炭之声哔啵作响了一阵,李清月便听到武媚娘开口:“那你在协办完了英国公的葬礼后,便做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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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的葬礼在停灵七日后举办。
匆匆自洛阳赶回的太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洗去身上的尘土,就已被套上了送葬的礼服,被推上了马。
随着天子止步于城楼,远望着英国公的灵柩落泪,太子与安定公主各领一军护持于辒辌车左右,领着这破格以虎贲班剑、銮辂九旒、黄屋左纛、羽葆鼓吹的队伍赶赴昭陵墓葬所在。
在这列送葬队伍起行的那一刻,关中地带的暴雪就这样推进抵达了长安城下。
站在城楼之上的天皇天后所见,便是这长安城墙里外的屋舍都已笼罩上了一层皓白。
四面主动为英国公送葬的百姓发出的哭声,让人只觉满目好像本就该当是这样的黑白二色。
而视线之中唯独鲜明的,便是远去的队伍中仪仗红马,直到其缓缓消失在风雪尽头。
也便是在此时,李治忽然听到身边人说道:“太子与安定并驾齐驱,为英国公送葬,倒是让人在送别长者之时察觉到了些欣慰。只是安定向来敢作敢为,有时脾性鲁莽了些,也不知要历练多少年才能学出英国公的沉稳。”
李治不知武媚娘忽然说出此话到底是否意有所指,便已被她伸手为自己打理大氅的举动打断了本想说出的话。“陛下,天寒了,想必英国公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您今日这般。你我还是先回宫吧。”
他又朝着辒辌车远去留下的车辙印看去,见纷纷扬扬的白雪已快速将其重新填塞殆尽,愈发觉得心中一阵怅然、若有所失,可这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下,又分明是李唐的长安。
他既是这其中最为尊贵的人,便本不该当有这样的情绪。
而这场落在长安城中的暴雪,因京师之中各方衙署齐心尽快打扫,并未压塌多少屋舍,起码让天子脚下在临近年末之时并未有多少流言惹他不快。
至于各方朝集使循例进行的奏报再如何难看,也都先由东西台会同皇后一道审核了,又哪里会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七日后的大雪转小,天光放晴之时,李治所需做的,也不过是批准了右相刘仁轨与侍御史狄仁杰出任巡抚赈给使,前往河南、江淮抚恤灾情。
……
“怀英啊,你可知道,为了这赈济抚恤之事,不光天子脚下有天后、太子、雍王出行,亲自督办事宜,赞善大夫、通事舍与司卫丞都已陆续出发前往各地了。”
刘仁轨抱着手炉坐在车中,朝着他对面的狄仁杰说道。
他面前这个年刚四十的侍御史和他这个年过七旬的长者相比,是真应当算是个年轻人,但算起来,这也确实是个在政坛上刚刚起步的年纪。
大约是因才从并州都督府法曹的位置上升任上来不久,又做的是侍御史这样的官职,总让刘仁轨觉得对方和自己早年有些相似。
也让他有了些闲心,向对方多提点两句。
“我明白,”狄仁杰回道,“租赋蠲免之事,到底是减免一年还是半年,有无谎报虚报情况,都不是等闲身份的巡抚赈给使能够解决的问题,自然该当有一位足够有分量的人前去巡查。”
刘仁轨这个老当益壮的右相,便显然是最佳人选。
但狄仁杰又不免心中暗忖:右相乃是安定公主的老师,在朝堂之上大多响应天后所传诏令,此次督办此等要务,大约也是出于天后的委派。而他初入长安朝堂不久便能得此重托,恐怕也真如当年对他有提拔之恩的阎大匠所说,是天后对他青眼有加?
狄仁杰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在这并未彻底停歇的风雪声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朝着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而来的。
他连忙提醒了刘仁轨一声。
刘仁轨掀开车帘朝着外头望去,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咦”。
“停车!赶紧停车!”
马车甫一停下,狄仁杰便见刘仁轨快速跳下了车。眼见上官是此等做派,他也赶紧跟从了这个动作。
便是在离车落地的这一刻,那串马蹄声也已更接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足以让人在此地看清对方的模样。
狄仁杰也忽然意识到,为何刘仁轨在察觉对方身份的时候,会先有一番惊疑,只因那纵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前往昭陵为英国公送葬的安定公主!
算算时间她确实是该当回来了,但当对方甩开披风翻身下马之际,二人又并不难看出,在她脸上尚有几分因赶路仓促而来的疲惫。
就连刘仁轨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清月解开了挂在马背一侧的长剑,疾步上前,将其递到了刘仁轨的面前:“昔年老师出战熊津之时,我曾赠剑以表学生心意,今日也当如此。”
风雪声动,却丝毫也没影响她随后的那句话,清晰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此剑等同安定公主、上柱国、右武卫大将军亲至,老师若有必需之事,但可先斩后奏。”
刘仁轨目光当即一变。
师徒多年,他听得明白安定话中的潜台词。
这话并不是在说,她要效仿当年的跑路之举,和老师一起跑去巡查,而是在说——
这把被她举在手中,为这巡抚之事再添一笔助力的,是一把代表着权力的宝剑。
既是天后之剑,也是公主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