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活在心中的话语

渭北的村子今年刚收获了葡萄,村子里还有人在酿造葡萄酿。

言罢,房玄龄闻着酒香而去,走入村子中住户更多的地方,这里不仅仅有葡萄酿的酒香,还有麦子的香味。

来到一个酿酒作坊前,房玄龄看到数十个男子,正在将酒水倒入酒壶中。

柴绍让身后的儿子拿出几枚铜钱,买了一碗酒水。

房玄龄闻了闻酒香,抿了一口道:“好酒呀。”

见要将酒水端向自己,柴绍摆手道:“不能喝酒了,太医署的人说了,想要多活几年就不能再饮酒。”

房玄龄又饮下一口,递给一旁的柴令武。

柴令武接过酒碗,一口将葡萄酿喝完,道:“多谢梁公。”

柴绍又问道:“这位兄弟,你们在这里劳作一天多少银钱。”

正扛着酒坛子的壮汉道:“打完仗之后,我们不要田亩要了十几贯钱,我们几家一起出钱开了这个酒坊。”

柴绍问询道:“几家一起出钱?”

酒坊内正在蒸煮着酒酿很是温暖,那壮汉擦了擦汗水在门口坐下来,道:“以前的官府会给田亩,现在不一样了,各县想着脱贫,以前家里穷苦,打仗得了银钱之后,想着过得富裕些。”

说着话,壮汉指了指身后劳作的人,道:“这些都是请来的劳力,每人一天五十钱,某家是他们的店家,这酒坊经营才三两年,家里也有富余了。”

柴绍又问起了对方打仗时的经历。

这位壮汉聊起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说起了当年驰援松州的战事,之后又是横扫天山的战争。

柴绍道:“你们的酒水卖得如何?”

说起这件事,这个壮汉又颇为高兴地笑了笑,道:“这葡萄酿的买卖以前是县里的,京兆府改了经营之后,我们各家可以出钱买下来,这座酒坊是以前县里的酒坊分下来的。”

房玄龄听着这个壮汉的话语,以前一个县里的大作坊,拆分之后成了十余个小作坊,让村民自己经营。

虽说年纪大了,可房玄龄只是听他们说一两句,心中便有了想法,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在京兆府极力想要扩张产生力的要求下,以县为一个集体的生产模式其上升力是有限的。

只有打破这个桎梏,将经营权下放给村民,才能形成竞争与提振生产力。

一个县作坊没了,这个县又出现了很多小作坊。

这种以家庭为主的小作坊其生产力与生命力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这座酒坊就是以前县作坊的一部分,并且还有一个完整的酿酒过程,不得不说经营的人也颇有本领。

如今关中各县的经营情况大致相同。

当年一开始拆分县作坊的时候,期间京兆府与各县几次冒进,因此倒闭了不少小作坊,现在留下来的都是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好作坊。

从贞观十八年开始的阵痛,到现在的乾庆二年,用了四年的时间,才过渡完成。

与这里的店家告辞之后,房玄龄与柴绍去了村子另一头。

这座村子里还有不少的建设,有棉布作坊,还有制陶罐与木匠作坊。

村子里的民壮也有不少,房玄龄道:“以前村子里的闲散民壮多,现在少了,六年前的时候,郑公还在世,京兆府让各县将所有的闲散民壮都关进了作坊里劳作。”

说着话,他笑着道:“那时候,只要早晨时分刚过,村子里除了老人小孩,就没有别人了,人们都在作坊里劳作,几乎是赶着人去的,谁家闲汉要是敢不去,就会被官府打,连累了邻里甚至会被赶出村子。”

“那时候闹出了不少事,甚至还有人结伴反抗,但都被官府镇压了,改变了环境才能改变人,京兆府行事哪有这么多循循善诱,大多数都是赶着鸭子上了架。”

柴绍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这位当年的房相,是看着人们从这些改变中走过来的。

月光下,夜风还有些冷,柴绍抬眼就看到了写在人家屋子边的标语。

房玄龄咳了咳嗓子道:“这是当年郑公留下来的话,许敬宗为了应付朝中那些人的言语,就让人将郑公的话写在了墙上,留到现在。”

墙上写着八个大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这确是当年郑公时常劝谏陛下的话语。

柴绍道:“当年郑公这般劝谏陛下,怎么这些话又要说给乡民听?”

房玄龄想起当年的事,又是错愕一笑,道:“那许敬宗呀……他自己没郑公这般才学与彪炳,他让秘书监的人将当年郑公劝谏陛下的奏章都留了下来,后来呀……发现这些话还不少。”

“现在各县县中的标语都是那时候郑公留下来的,每个县每句话不重样,什么兼听则明……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多数地方都是这些标语。”

“呵呵呵……”房玄龄又笑着道:“这些话看着刺目,听之如雷贯耳,倒是比儒家典籍好用太多了,三两句话拿出来就意简言赅。”

言罢,话语又停顿片刻,房玄龄道:“郑公其实是读纵横家的。”

柴绍有些感慨,道:“难怪陛下不想进村子里。”

两人又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村外,这里有侍卫围了一片地,这里是渭水河边,也是当年渭水之盟的地方,一群贞观的老臣老将领们纷纷聚在这里。

李孝恭还穿着朝服,匆匆而来,“陛下!”

李世民抬眼看着,指着李孝恭,又对一旁的李道宗道:“你看看他这人,就他来得最晚。”

程咬金笑呵呵地道:“多半是他家的漫天神佛不让他走。”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苏定方看了看四下,发现也就之后赵国公没来,该来的人也都在了。

待房玄龄与柴绍到了,众人说着当年的旧事,几处篝火照亮了这些老将军们的笑脸。

众人说着说着,便开始说起了王玄策此番平定吐蕃内乱的事。

大家都上了年纪,就爱议论这些事。

程咬金笑呵呵道:“陛下,朝中是真有手段,如此轻描淡写地把吐蕃平定了,甚至让松赞干布找不到指摘之处,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应当的。”

李世民冷哼道:“那小子如今也是天可汗,他将天下人都看作自己的子民,做什么事总是将眼光看得很高,吐蕃的孩子不听话,唐军出手教训而已,自然是轻描淡写的。”

看着眼前一群老将军,李世民饮下酒水道:“起初朕还很担心他,怕他做不好这件事,还让不良人做了准备,呵呵……现在想来是朕多虑了。”

“陛下如今颐养天年,还在为朝中国事着想,我等惭愧呀。”秦琼忽然道。

尉迟恭道:“是呀,现在宫中的那位还年轻,有些事还是需要陛下照顾的。”

李世民颇为满意地点头。

房玄龄轻咳两声,看着这些不服老的家伙,也是无奈一笑。

一直到大家酒意正酣,长孙无忌这才匆匆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薛仁贵等一众长安的兵马。

程咬金喝道:“呔!尔等来这里做什么?”

长孙无忌快步上前解释道:“陛下担心诸位在此地相聚,特来让臣等护卫。”

程咬金大喝本就是打趣的,众人也是一笑而过。

长孙无忌坐下来,举着酒碗赔罪,先饮下了一大口。

李世民问道:“宫里的元宵宴席结束了?”

长孙无忌颔首道:“嗯,都过了子时了。”

子时早就过了,一众老将军也没有睡意,还在吃着肉喝着酒。

房玄龄打量着如今的长孙无忌,要说朝中最守旧最维稳的臣子,就是他这个辅政大臣了。

对长孙无忌而言,他感觉前隋的轰然倒塌,距离他依旧很近,似乎是几天前发生的事。

当年的郑公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可郑公是一个勇于说出这些话的人。

而长孙无忌则不是,他会将这些事记在心中,并且在行动中让那天下大乱的景象再也不回来。

程咬金不知道从哪里领来了一群孩子,让孩子们在这里唱歌,待孩子们唱完,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烤羊腿带回家。

在场的已有老家伙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众人说着说着,越说越迷糊。

到最后,李世民也睡着了。

村子里传来了鸡鸣声,昨夜不知何时入睡,不知何时醒来,李世民转醒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阳光也还未破晓。

李世民发现身上盖着大氅,须发上还有昨夜留下来的霜,大氅上也是薄薄的一层霜。

眼前众多老将军们都还在,地上的几团篝火还烧着,将这一片地烧得暖乎乎的。

眼前的景象颇觉得心安,又听到了话语声,李世民这才掀开身上的大氅,站起身活动身体,刚要拿起一旁的酒壶饮下一口酒提神,不知为何就觉得如芒在背。

再回头看去,看到了李丽质与东阳,她们正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现在看到这两个女儿,李世民有些惭愧地一笑,而后放下酒壶,道:“朕早晨从来不喝酒的,拿热水来。”

李丽质亲手给父皇倒了一碗热水,她收拾着眼前的桌案道:“得知父皇一夜未归,母后就让女儿来看看,是女儿打扰父皇的雅兴了。”

这个当家长女越来越有气势,李世民有些怂地坐下来道:“朕喝醉了,忘了回去的时辰。”

李丽质让东阳看了众多老将军,见没有大碍,又在父皇的桌前放了一个盖着盖子的长筒杯,而后又道:“东阳我们回去吧。”

一群老将军纷纷行礼送别两位公主。

李世民拿着手中的杯子,感受着手心的温暖。

不多时,其余老将军的家眷也都回来了。

李道宗也被女儿搀扶站起身,道:“陛下,臣年迈了,一身的病,家里人实在担心得紧。”

李世民心想着也不只有自己被子女管着,原来老家伙们的处境也都差不太多,这才道:“朕也不会为难你们,这么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回去吧。”

众人还有些不舍得告退,纷纷各自散去。

待陛下与众人离去之后,一群宫里来的人才将这里收拾好,并且给村子里的各家都分了一斗米,以示打扰之歉意。

并且将太上皇与诸多将士们所聚的地方收拾干净,最后一拨人这才离开。

房玄龄回到了长安,又听说了现在关中治理之策,现在长安最多的也并不是作坊,而是工匠。

如今的长安城内要建设,关中各县要建设,到了午时就有泥瓦工匠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用饭,他们都是给关中修房子的。

咸阳县又要修新的官衙了。

今天早朝刚结束,刘仁轨便来这里看望当年的旧乡里,他在这里任职过五年的县令,对这里的乡民还是有感情的。

也是现在的陛下降低了早朝的位分,如他这样的京兆府少尹也可以去早朝了,若是再放低,往后恐怕各县的县令也能去早朝。

现在的咸阳县令是高崇礼,他急忙出来相迎,道:“刘少尹。”

刘仁轨看了看四下道:“他们都到了吗?”

“各县县令多半还要一两个时辰,朝中下发了不少政令,下官也在整理。”

现在的咸阳县要建设一个咸阳府,关中要分四府三十六县,这是去年安排的事,今年就要将事办下来。

许敬宗主持关中以东,颜勤礼主持长安以南的各县,而自己便是处置关中以西的陈仓,还有眼下的咸阳两地。

待关中以西的各县县令到了这里,已是午时了。

李敬玄穿着县令的官服,策马而来,翻身下马便朗声道:“让刘少尹久等,下官来晚了。”

刘仁轨打量对方,这位是许敬宗的学生,作派行事颇为神气,年轻人穿着一身官服,大步而来。

“知晓陈仓路远,晚点到也无妨。”

李敬玄客气地行礼道:“昨日就听了京兆府的要求,下官星夜兼程而来,恐耽误朝中吩咐。”

眼前十余个县令都到齐了,刘仁轨坐在上首座与众人说着之后半年,京兆府对各县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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