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玄奘归来

这些年远在吐蕃的松赞干布很安静,甚至东征与封禅之后,松赞干布都第一时间让人送来了贺礼与祝贺的国书。

上官仪走上前,看着一车车的珠宝与金银。

这一次松赞干布恭贺大唐新帝登基,这么快就派来了使者。

上官仪跟上许敬宗的脚步,众人来到了鸿胪寺内。

执掌礼部大权的许敬宗与吐蕃使者几番问话之后,便得知了对方的来意。

他们并不是来请求陛下赦免禄东赞与桑布扎的,只是简单地来道贺。

元宵后的新朝,大赦天下布告也发出去了半个月。

今日的早朝上,李承乾看着大赦的名单上一个个的名字,其中就有玄奘。

听着刑部尚书刘德威的讲述,此番大赦天下皆是刑罚一个月以内的人,大抵上都是一些打架斗殴,或者是顶撞地方官府的人。

太极殿内,李承乾看完了大赦天下的名单,道:“朕自认为大赦天下要过问天下人的声音,当朕要赦免一个人,就要看看当年的被害者是否原谅。”

“父皇时常告诫朕要多听听天下人声音,朕一定听以后也会一直听,还望诸卿时常告诫着朕,朕与诸卿共勉。”

群臣行礼道:“陛下圣明。”

当君臣一心,能发挥的力量也是巨大的,在场的群臣无人反对,又有谁会反对。

除了赞扬之外,当他们也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倾听了天下人的声音,便会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充足的底气与自信。

不赦免,是天下人的决定,而不是皇帝率性而为。

其中没有交易,也没有利益交换,有的只有天下人的话语。

往后的朝堂要不一样了,在这位善于集权的新皇帝的意志下,这个朝堂上的人也正在发生着一些改变。

这种改变或许不明显,时日久了,应该会更明显吧。

大赦天下成了朝中与臣民沟通的桥梁。

历朝历代但凡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后,都会释放的囚犯,只不过这一朝极其地少。

乾庆元年,到了五月。

裴行俭又一次回到了安西都护府,他来到沙州,走入一处石窟中,见到了正在这里凿着佛窟的玄奘。

现在的玄奘依旧很精瘦,眼神十分专注地拿着凿子。

裴行俭递上一卷文书道:“玄奘,你可以回去了。”

闻言,玄奘手中的凿子停下,他缓缓转头看向这位裴都护。

见对方不拿文书,裴行俭将其放下就快步离开。

玄奘伸出干瘦的手指,拿起这卷文书,确认上面的文字,还有刑部的盖印。

“可以回去了……”玄奘望向石窟外的阳光,痴痴地道。

白方已被解开了镣铐,他道:“我也被赦免了,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天可汗赦免了我。”

玄奘站在阳光下,闭目虔诚地念了一声佛号。

白方接着道:“现在的天可汗是很严苛的。”

玄奘低声道:“你见过他吗?”

白方摇头,“没见过,但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天可汗,听裴都护说过一些事,我觉得你回了长安,可能会被这个天可汗杀了。”

玄奘迈步走下石窟。

风吹过的时候卷起一片沙尘。

白方穿着草鞋,跟在玄奘的身后劝道:“现在长安没什么人念诵经书了,佛的弟子在长安没有这么多。”

玄奘又道:“波颇就死在长安的。”

白方跟着他来到了一间石屋,这里是玄奘在沙州的住处,他站在屋外道:“你别回去了。”

玄奘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行囊。

白方蹙眉道:“你不是那位天可汗的对手,这世上也没多少人能做天可汗的敌人。”

玄奘将经书一卷卷地拿出来,又从枯草堆中拉出了一辆木车,将经卷都放在了木车上。

白方不再理会玄奘了,他回到了沙州土城内,与裴行俭吃着羊肉,喝着酒。

白方饮下一口酒水,看着挂在一旁木架子上的镣铐,道;“裴都护,其实他早就想回去了,我看到那辆木车,正好能够将他的经书装满,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回去,天竺带来的经书,他全部要带回长安。”

裴行俭嘴里嚼着羊肉,点着头,白方的话也是过耳就忘。

白方又道:“还是请裴都护将镣铐戴在我身上吧。”

“陛下赦免你了。”

裴行俭嘴里还嚼着羊肉。

“我怕我会杀了玄奘。”

裴行俭稍稍看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道:“等你杀了玄奘再论,玄奘是唐人,你若杀了他也不用戴镣铐了,你的人头会落地。”

白方灌下一口酒,酒水的刺激让他龇牙了好一会儿,又道:“我觉得我去杀了玄奘,比他死在天可汗手中会更好。”

裴行俭从一旁拿出一把匕首,随手放在了桌案,“你自便。”

白方拿起这把匕首,将匕首从皮套中抽出来,油灯的灯光下刀锋有着凌冽的锋芒。

随后他拿着匕首快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翌日,天亮的时候,裴行俭正在与几个将军布置着沙州的城防与练兵事宜。

见白方又回来了,裴行俭道:“杀了?”

他板着脸没有回话。

裴行俭又问道:“玄奘的人头呢?”

白方蹲在地上将匕首递还。

裴行俭收起了自己的匕首。

白方才开口道:“他走远了,我没追上。”

裴行俭又问,“你到底是追上了没下手杀了他,还是你本就不愿意杀他?”

白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道:“我去看书了,我要看很多很多书。”

随后几天,白方将他自己关在了西州的崇文馆内,每天都在看书。

裴行俭事后让人去问询了一番,玄奘已到了河西走廊,人确实还活着。

白方星夜追了玄奘一路,也不知道玄奘与他说了什么,后来……两人就告别了。

白方的名字是玄奘给他的。

即便是白方这人十分厌恶玄奘,可现在的玄奘离开,对他来说,他就像是一个被丢弃在西域的孩子。

玄奘回关中时,是这般地决绝。

在西域还有玄奘的故事,但玄奘的人生本就不属于西域。

裴行俭写完了手中的军报,让门外的人送去朝中。

而后他走出官衙外,慵懒地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一个斗笠盖在脸上,十分舒服地躺着,惬意时还哼着歌谣,抖着腿。

如今的西州城很繁华,人们都快忘记了这里以前是高昌城,这里越是繁华,越说明如今的关中越富裕。

玄奘坐在驴车上,他带着一车的经书来到了河西走廊的武威郡。

这是一座十分庞大的郡城,在这里的商客络绎不绝,有突厥人,还有蓝眼睛的龟兹人,甚至有波斯人。

玄奘牵着驴车,一路走在城中,他身无分文,只能找一个屋檐暂且休息。

这一路……他就是这么走到天竺的,现在他回长安的路会是畅通无阻。

强大的大唐打下了大片的疆域,当他到了松州之后,便能感受到现在的唐人有多么强大,现在的唐人有多么地自信。

玄奘在河西走廊听说了那位天可汗东征的故事,也听说了现在这位天可汗在当年肃清河北的事。

玄奘还听闻了一件事,如今的天可汗向突厥,漠北,回鹘下令让他们捉拿阿史那车鼻。

那是一个草原上的风雪夜,阿史那车鼻的部落受到漠北与突厥,回鹘三方势力的围攻。

草原上的人听从了那位天可汗的号令,讨伐阿史那车鼻。

而在雪夜里,阿史那车鼻死在了阿尔泰山下,被人们分了尸骨,献给了如今的天可汗。

天可汗给诸多部落赏赐了茶叶,棉布与钱,因此他们爱戴现在的天可汗。

玄奘听到的故事就是如此。

在武威郡休息了两天之后,玄奘离开了河西走廊,他再一次启程要前往长安。

一路上他见到了成群的商客,他在陇右见到了一车车的蜂窝煤,以及各地的人买到蜂窝煤的喜悦。

有个善良的人,将一块煤给了玄奘,他道:“你可以用这个取暖。”

玄奘虔诚地谢过。

而后玄奘在陈仓县见到了工坊,还有一间间的学舍,玄奘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孩子在读书。

玄奘结交了一位陈仓的县令,这位县令叫李敬玄。

李敬玄陪着玄奘说话,道:“我是长安京兆府尹的学生,但我更想做陛下的学生。”

李敬玄穿着官服,与路过的乡民笑着打招呼,在田地里劳作的乡民也笑着回应。

他解释道:“我也是今年陛下登基之后,才来这里任职县令的,当初一直跟在老师身边。”

玄奘问道:“什么是支教?”

李敬玄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正在念书的一群孩子,道:“你知道朝中为了支教,每年要花多少银钱吗?”

玄奘摇头。

李敬玄解释道:“好多年了……如今,崇文馆安排在中原各地的支教夫子有三千余人,朝中每年要因此花用大量的钱,能够读书识字的孩子越来越多。”

“其实朝中不是没有人说过,一户人家出一人徭役,让一个孩子能够享受支教,但这件事被当今陛下给否决了,还好是否决了,否则这天下又有多少人家会分离。”

“你知道河北吗?”

玄奘点头。

李敬玄又问道:“你知道现在的河北是什么样吗?”

玄奘又摇头。

“现在的河北有很多煤窑,只要去煤窑劳作的人就能够得到工钱,他们以煤窑为中心在周围安家,从此有了劳作,有劳作就有银钱,他们不仅耕种,还能在煤窑劳作获得工钱。”

“他们的孩子可以在煤窑附近的书舍读书,而父母通过劳作能够安居,孩子有了书可以读,一个煤窑造福了上千户人家。”

“我在河北见过,他们在煤窑劳作时需要戴着面罩,但他们走出来时都是黑漆漆的,当他们洗净煤灰,重新看到他们的笑脸时,本官觉得那就是天下最好看的笑容。”

“现在,你觉得你手中的蜂窝煤是从哪里来的?”

玄奘拿着手中的这一小块蜂窝煤不语。

李敬玄又道:“支教是十分庞大的事业,为此可能要坚持数十年,或者是一代人,或者是几代人,但为此朝中不计成本,维系至今,陛下没有任何的怨言,散去中原各地的支教夫子又能教书,还能继续参加科举。”

玄奘闭目又虔诚地念了一声佛号,他道:“陛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李敬玄骄傲地笑了笑,又道:“待你去长安时,应该是长安正在科举,我当年科举时,长安可谓是人山人海。”

“本官与你说,你或许不觉得,但朝中坚持支教已有近十年了,这些年坚持不懈,当年的陛下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

李敬玄的话语顿了顿,朝着长安城朝拜,道:“当年的太上皇一生征战四方,毕其一生东征得还,泰山封禅,这世上总会有人,将一件事当作毕生的成就去努力,为之奋斗一生。”

“还有郭骆驼在西域开辟了上千个坎儿井,吾等何其幸哉,见到了这等壮举,人生在世,有如此榜样,此生定要不负来这人间一回。”

玄奘听李敬玄说了很多,这是一个将东征的太上皇当作毕生追求的榜样,他还要追随现在的天可汗,他觉得那是一位值得追随的皇帝,一个能说到做到,并且能为一件事而毕其一生的人,是值得他效死的。

玄奘再一次启程,又过了半月,他途经了泾阳,他听说了长安正在科举的事。

长安城的六月,皇城内,十分地寂静。

就连朱雀门外的朱雀大街也都比往日安静。

李承乾推着轮椅来到宫墙上,坐在轮椅上的是郑公。

从这里可以一眼看到科举的盛况,数千名学子排列而坐,正在书写着科举的考题。

郑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他低声道:“可惜老臣看不了多久了。”

李承乾握着郑公形同枯槁的手,坐在一旁,看着郑公呼吸起伏越来越微弱,问道:“您累了吗?”

郑公缓缓点头。

在后方,郑公的家人已泣不成声。

在今天,平日里虚弱的郑公忽然说要来看看科举,他们就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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