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御花园本应平静的荷花池中翻起不小的水花,蓝衫小丫头抱着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孩上了岸。
“喂,醒醒。”女孩拍拍男孩的脸。
男孩咳嗽几声,悠悠转醒,“你……是谁……”
“你的救命恩人。”女孩抹了把脸上的水。
不等男孩说话,远处传来宫婢的呼喊:“公主——长公主——你在哪儿啊——”
“别再落水里了,有人找我,我先走了。”
“等等……”男孩拉住女孩水蓝的衣袖,“我……我叫邶苏,你叫……什么?”
“凉墨。”女孩抽走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凉墨……”邶苏呢喃着,目光追随着那抹水蓝的身影,直至那蓝蝴蝶一样的身影消失在花间小径。
——正文——
“这张灯结彩的景儿,可不比上元节时差!”
“那可不!九公主可是圣上唯一的女儿,捧手里怕漏了、含嘴里怕化了的主儿。”
“听说公主十六岁生辰大办,是因为十五岁那年身在边疆,没办个像样儿的及笄礼。”
几个富家女子摇着团扇,一边在成衣铺挑选衣裳,一边望着门外的街景议论。
“娘亲,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今天啊,是九公主的十六岁生辰。”
“九公主?”
“对,我们玄昭国唯一的公主,也是我们玄昭国爱民护国的公主。”
一个妇人对自己的小儿子解释着。
“你们这九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兄弟你刚到玄昭国,不知道九公主也正常。但你应该知道玄昭国和南萨国的“玄南”之战吧?”
“略有耳闻。”
“玄南之战,南萨国大败,不过一年的光景,玄昭国就夺回了七座城池!挂帅的,就是九公主!”
“可赞可赞!巾帼不让须眉!”
“而且啊,九公主挂帅出征时,才刚要及笈,生辰都是在边疆过的!”
“英雄出少年啊!那这九公主赛过男儿,容貌是否……”
“说什么呢?见过九公主的人都说她貌比罗敷,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当真?”
“当真!”
几个商人装扮的人就着酒菜谈论着。
……
孰不知,这生辰宴的主角,此时正携着贴身侍女于茶楼品茗,压根不在公主府!
“公主……”侍女小声开口。
“霜霏,”水蓝衣衫的“俏公子”抬眼看着身边的“书童”,“你今天已经叫错三回了。”
“呃……公子,公子,咱从府中翻墙跑出来合适吗?圣……老爷可还在府里呢!”
“无妨,爹爹知我性子。”顾怜望着杯中清香四溢的龙井,“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公子问何种新鲜事?”
“百姓热议的便算。”
“百姓热议……”回公子,春雪园来了个顶好的角儿!公子可有兴趣瞧瞧去?”
顾怜抬眼:“顶好的角儿?”
与九公主熟识的人皆知,公主喜音,好戏。
“嗯嗯,”霜霏狂点头,“听说是个唱旦角的,扮上妆服,可谓世间绝色!”
“世间绝色?喙头罢。不知唱功如何?”
“听闻这角儿有自己的一套唱法,正是因着唱功出得名儿。”
顾怜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走,瞧瞧去。”
只是,两人没想到,她们居然连戏楼都进不去。
“小二哥,你可知我们公子是谁?”霜霏虽是质问,但语气却平和。
“二位公子,这是上面的规矩,小人也做不了主啊。”那小厮愁眉若脸,想来这种事,他也不是只遇到过一次两次。
顾怜平静道:“那便罢了,多谢。我们改日再来,提前订座便是。”
“公子大人有大量!多谢公子不挂怀!”小厮点头哈腰,先前定是没少被此类事为难。
“不必谢,告辞。”语闭,顾怜带霜霏离开春雪园大门口。
“公子,咱真的不去了?”霜霏紧跟着顾怜,直至后者停步,前者也停步。
“去,为何不去?”顾怜狡黠一笑,“公主府的墙都可翻,一个小小的戏园,有何翻不得墙?”
“原来如此!”霜霏茅塞顿开——难怪公主带她来后门的位置,这里的墙头最低呀!
“这高度,你可过得去?”
“公子放心,过得去!”
对顾怜而言,玄昭就没有她翻不过去的墙;可于霜霏却不是——霜霏只会些三角猫功夫。
二人正欲翻墙,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九皇妹?”
二人齐齐转身。
“见过六皇兄。”
“奴婢见过六皇子。”
看着眼前一屈身一叩首的人,六皇子一笑,“宫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起来吧。”
两人谢过后才恢复站姿。
“六皇兄为何在此?”顾怜问。
“自是为喝茶听曲儿啊。九皇妹呢?”六皇子笑意浅浅道。
“与皇兄一样。只是皇妹不懂春雪的规矩,进不去这园子。”
“这样啊……皇兄带你进去可好?”
“当真?”
“当真!不过,你要答应皇兄,不要将今日之事告与他人。”
“好!一言为定!”
六皇子叫身边人进了园子,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厮来迎他们。
如此,想来六皇子是长客。应是碍于皇子的身份,他才从后门进入的。
她这六皇兄向来如此,不争不抢,喜风花雪月。
几人于六皇子提前订好的雅间就座。戏台上还唱着曲儿,却是个眼熟的角儿,并非那名伶。
“皇兄,为何不见近日名声响亮的那个新角儿?”顾怜看向品茶的六皇子。
“皇妹说的,可是宋老板?”六皇子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
他这皇妹喜音好戏,还与帝都那些有才情的伶人熟识。若是她叫不出名还格外炙手可热的,想必就是她未结识的。而这样的人物只有一号——春雪园宋亚轩,宋老板。
“宋老板?”
“嗯,名讳宋亚轩,唱旦角儿。”
“霜霏,可是他?”
“回公主,是。”
“那便是他。”顾怜摩挲着茶杯边缘,“六皇兄可识他?”
六皇子笑道:“未结交过,遇到过几次罢了。皇妹此行,目的可在此?”
顾怜点头:“皇妹正是来寻他的。听闻,他才貌俱佳,皇妹便来瞧瞧。”
“那皇妹可得等上一等了。”
“为何?”
“宋老板两日一登台,登台只唱一场,场场座无虚席,戏票也需提前订。而这一场戏,总会唱于黄昏时分。日头西落,他便开腔。”
“好奇怪的人……却也有趣。”
“唉——皇兄还想,许久不见皇妹,其是思念,寻思一同品茶听曲儿,之后同去春湘楼见个人,见过之后同归公主府出席晚宴。看皇妹这心思全扑在春雪园,皇兄这想法怕是落空咯。”
听出六皇子有些伤心的味道,顾怜赶紧安慰:“怎会呢?六哥,咱们可以一同看完宋老板那折戏以后再去嘛。”
“小九,你不知,春湘楼那人是你未来的六嫂,我岂敢晚去?”
顾怜明了:“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代我向嫂嫂问好,小九择日登门拜访。”
“小九明白六哥便好。”
兄妹二人笑笑,之后认真听起曲儿来,只有转场时,二人才谈论两句戏曲的事。如此,几折戏后,六皇子便带侍从走了,雅间里只剩下顾怜与霜霏。
这些子戏哪有顾怜结识得那些子伶人唱得好?若不是因为怕错过了宋老板的开头,她怕是已经睡过去了。
待窗外残阳似金似血蔓延在天边的时候,台上终于出现了可以提起顾怜精神的人。灵眸剪秋水,朱唇惑人心,台上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人情绪的刀马旦,明明英姿潇洒,唱腔厚重悠扬,却掩不去那生来自带的媚骨——如此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反而毫无违和感,既完美刻画了无畏巾帼,又充分流露了侠女柔情。
一曲《红妆辞》,不知乱了谁的心,牵了谁的情。
《红妆辞》讲得是一位年轻女将军的故事。女将军从小便好武,幼年就精通各种武艺兵器,性子与男儿差不了多少,十五岁便挂帅出征,逢战必胜,可谓战神。但好景不长,十七岁班师回朝那年,她遇到了心悦之人,便欲归田卸甲。可是,家国利益面前,儿女情长如何挂齿?但不打仗的人不知,这战场上的人,有了牵挂使有了弱点。
最后,女将军一袭红妆战死沙场,她心悦之人亦是个铁血的,一刀便随她去了。
“不知除了妆,是个什么模样。”戏已落幕,人已离场,顾怜望着台上又开始的新一轮表演,半分看不进去。
霜霏懂顾怜,只是陪在她身边,静静地。
半晌,才听顾怜道:“霜霏,去唤园主来。”
“是。”
公主府的晚宴戌时才开始,她还有时间见见那宋老板。
只是二人没料到,繁文缛节过后,园主竟然告诉她们,“宋老板身体抱恙,无法见您,怕给您也惹上,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随后,那园主跪在地上死命磕头求饶:“公主,那宋亚轩有眼不识泰山,您要不要将真实身份告诉他!如此,他岂敢不来了?”
“放肆!”霜霏吼道。
“霜霏。”顾怜轻呵一声,拉住霜霏的手,同时看向园主:“不必了,便这样吧。本宫今日乏了,回府了。园主不必挂怀,本身……这一面也是见不见都行的。”
语闭,顾怜向霜霏递了个眼神,后者掏出一沓银票置于桌上。
“告辞。今日之事,不必再同他人提及,园主可知?”
“鄙人明白。”
二人从春雪园的大门走出来,告别春雪园的小厮,就迅速绕到了后门的位置。
霜霏一笑:“奴婢就知道,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倒是明白……”说着,顾怜的手冲着霜霏的脸伸了去,“可知错?”
“啊?”霜霏的手搭在顾怜的手腕处,吐字不清。
顾怜接着揉霜霏的脸:“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视你如亲姐妹,你却对我也以奴自称。”
“错了错了!公主,我错了!”
“噢……你再自己数,今天叫错几次啦?”
“啊——公子!公子!我知道错啦!”
顾怜笑笑,才放开了手,“走。”
二人游刃有余地翻过墙头,却逛不明自这戏园子了。
“公子,这春雪园有点大啊。”
顾怜不语,拉着霜霏躲到了假山间。路过的几个小厮均不会武功,所以没察觉到假山间的两人。
“跟上。”顾怜一个闪身,已离开了假山石,换到了另一个遮挡物后,依旧跟着那几个小厮。
这春雪园何止是大?说是个王孙贵胄的园林郝不为过。虽说是当今最有名的戏园子,但是建成这般,也太说不过去了!一般人只能进戏台子那里听听戏,在戏楼里喝喝茶,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没人发现这园子里的蹊跷。
顾怜本欲瞧瞧那宋老板是何模样,如此若是在戏园以外的地方偶遇到他,她也能认出来。毕竟帝都虽大,也有边界不是。
可是眼下她还得细查——查查春雪园的底细。
思索间,两人已随着那几个小厮来到了戏楼前。
霜霏向顾怜递了个眼神,后者点头,足尖一点便冲着一扇未关的窗运起轻功。
却不想,窗前就是一张梳妆台;更未想,梳妆台前还坐着个脸上残妆点点的人。
那人,长的还很是好看。
“呃……我……姐姐好呀~”顾怜看着面露惊异、五官精致的人儿,尴尬地拱手行了个礼,人却卡在窗框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人刚要喊,就被顾怜抬手捂住了嘴,那人只好大大的眼睛盯着她,讲不出话来。
一颗小石子轻轻打在了顾怜背上,这是她和霜霏的暗号,若是她再不进去,霜霜怕是要被发现了。
顾性咬咬牙:“姐姐,得罪了!”
话落,顾怜瞬间飞身到了那人身旁,另一只空出的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别出声,我……”顾怜话都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
本来坐在梳妆镜前的人忽然起身,顾怜还没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被压在了梳妆台上。
她是真的一点没想到,这人居然武功!
“嗯?女子?”宋亚轩眯了眯眼,手上的力度却半分没减。
顾怜一愣……不仅因为他识破了她为女子,还因为,这漂亮“姐姐”,居然是个男子!
“你是男子?!还会武功?!”顾怜不敢太大声。
刚才自己撞击梳妆台已经产生了很大声响,她只希望别招来更多的人。
“放开她!”霜霏刚翻窗进来,就看见一身着白色里衣、顶着残妆的戏子将顾怜按在梳妆台上。
“担心你自己吧,姑娘。”低沉的嗓音响起,一个冰凉的物体竟已抵在了霜霏头上。
是一把小型火铳。
“别压着嗓子讲话了,这屋就我们两个人。”宋亚轩勾唇。声音冰冷。“你们是何人?来此做甚?”
严浩翔看了一眼枪口前的姑娘,道:“两个女子翻戏园子的窗,成何体统?”
“我们也没想到……戏子还有会武功的……”霜霏的声音低低的的。
“戏子会武功怎么了?戏子还有火铳呢。先不说我们是唱刀马旦的,你怎么知道戏子登台前,是什么人?”宋亚轩俯身,对上顾怜的眼。
“你想如何?”顾怜拧眉。
“刚问过你了。身份,目的。”宋亚轩直起了身。
“你先放开我。”
“不放。”
“你……”
宋亚轩打断顾怜的话:“你武功在我之上。放了你,我如何奈何得了?”
顾怜咬了咬牙:“那你便自己取!”
霜霏瞪大了眼:“公……公主!不可!”
不管错不错了,现在公主的身份定能保公主一命!
“别动,你急什么?”严浩翔擒住了霜霏的手腕,防止她冲过去。
“公主?她说的,可是真的?”宋亚轩问,“还有你说的,你想让我,取什么?”
顾怜那熟记了从古至今几乎所有诗词兵法的大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我是昭乐公主。你若不信,取我颈上的坠子,一看便知。”
宋亚轩一愣,目光向少女白皙纤长的脖颈看去,在后领口处,瞧见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线。
“你敢!你若敢碰公主分毫!我剁了你!”霜霏疯狂挣扎着,冲着宋亚轩嘶吼。
“霜霏。”顾怜的语气中带着安抚。
“公主!怎能让这不知名的男子毁了你的清白?公主还未出阁啊……”
“我也算是半个军营儿女,取个坠子而已,霜霏,没事的。”
听此,宋亚轩挑眉:“那我赌一次咯,看人品吧。”
话落,顾怜感觉身上的禁锢消失了。她直起身,转身面对宋亚轩,将手伸进领口扯下了坠子。
“见公主不行礼?”顾怜挑眉,将坠子扔给宋亚轩。
后者接住坠子,盯了片刻后冲顾怜直直跪下,“草民宋亚轩,拜见公主!”
然而宋亚轩的礼行了一半都不到,就直接被顾怜从地上提了起来,顺势按到了墙上:“你说你叫什么?”
“宋……宋亚轩。”少年偏过了头,不敢直视少女明亮的眼。
他怎么会知道他拒绝公主的请求后,会是这种后果?!
而且……
这姑娘离自己太近了!就算是他看不见她的眸子,她呼出的热气也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脖颈处钻!好像……还带着浅淡的清香,类似于茉莉花那类的味道,不腻人,格外好闻。
“行啊,宋公子,你可叫我好找。”
“我……”宋亚轩眨眨眼,依旧侧着头,“堂堂昭乐公主,传召一个戏子,若是传了出去,公主的名声会变坏。”
顾怜直接松开手顺势捧住了宋亚轩的脸,将宋亚轩的头转了过来:“看着我。”
宋亚轩下意识吐了下舌头,抿着唇,耳尖红得可以滴血。
“园主告诉你的,是我要见你,而不是有位公子要见你?”
宋亚轩乖巧地点点头。
嗯?可是……园主对她这边的说辞不是这样啊。
顾怜疑惑着,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宋亚轩的脸:“糟老头,我久未归京,竟不记得我微服私访的规矩了?”
见顾怜自言自语着侧过头向后退了一步,宋亚轩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而另一边的两人看着这一幕,人都傻了。
“草民严浩翔……”严浩翔刚反应过来要向公主行礼,却不科被打断了。
“起来。我不喜这些,现下也没什么人。不必如此。以后也是。”
“这……严浩翔有些犹豫。”
“起来,”霜霏抬手扶住严浩翔的手臂,“公主没逗你。”
严浩翔扫了一眼霜霏、道了句“谢公主”才起来。
这时,顾怜才注意到窗外渐暗的天色。
“可知时辰?”顾怜看向宋亚轩,问道。
宋亚轩思索一瞬,道:“酉时三刻。”
顾怜睁大了眼,霜霏也不淡定了:“公主,咱们要赶不回去了!”
“节省时间,你先走,我同宋公子讲几句话便去追你。”
“好。”霜霏翻窗离去。
顾怜将目光挪回面前愣愣的人身上,鬼使神差的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残妆。
微凉的指腹触及面颊,宋亚轩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纠结着僵在那里,直至脸红到了脖子根。
“坠子。”顾怜的声音响起,清凌凌的。
宋亚轩不语,递上坠子。
不成想顾怜取过坠子就亲手戴在了他颈上。
“宋公子,我还会来的。眼下,我有些事去办。父皇在,我走不开。这坠子你留着,做什么也算是有我护着。今日是我生辰……你可……可不许再拒绝我了!告辞。”
语闭,少女瞬间翻窗离去,像是怕被他拒绝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严浩翔终于走到了宋亚轩身边,前者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兄弟,这坠子可不是一般东西。”
宋亚轩抿唇,垂眸看向那枚坠子,抬起一只手握紧了一下那精致的玉坠,从领口放进了衣服中。
冰凉的触感,让他回想起了那人伸手触摸自己的脸的时候,自己心中涌起的微乎其微的陌生情绪。
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