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短暂实际漫长的梦里,我坐在地上环抱双膝,四周放眼望去一片黑暗,于是我垂下头心情低落的喃喃自语。
【可是这叫我怎么甘心呢?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被留在这里。】
梦醒。
我发现这一觉居然直接睡到夜幕降临,有些迷茫的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梦,却是想不起来了。
虽然时间已经是夜晚,但还是有点早,不过左右现在也没事做,所以我决定干脆提早去算了,从那棵树上往下看的风景还不错,在那多待一会也没什么。
正准备走出去,我忽然顿住。
啊,下雨了呢。
想着时间还早,于是我便返身去取我的那把黑伞。
但我没想到等我到达昨天做下约定的地方时,那个名叫岩胜的孩子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明明现在正飘着小雨。
连遮雨用具都没用。
我连忙快步走进将他纳入伞下,因为感觉有些诧异,我忍不住蹙眉问他,"怎么这么早?"
男孩见到我的瞬间先是眼睛一亮,而在听到我的问题后,他垂眸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我怕错过您。"
站在我面前,他的样子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抬头、也不敢看我,但我的本意并不是责备他,因为他本来就没做错,我会这么问他只是因为感觉自己迟到了般的心虚。www.)
--以及,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对待的,他的态度太认真了。
我知道这里是他的家,但他居然连暂时离开去取雨具都没有,这让我有些愧疚。
不知道该接什么,我安静了一会,而他则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良久,我叹口气,问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虽然回答的肯定,但我知道他在说谎,然而揭穿了也只是徒增尴尬,所以我没揪着着这件事继续问下去,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么,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男孩迅速点头回应,他连发愣都没有,几乎是立刻便理解我再问什么。
由于他的反应太过迫不及待,一股无奈感让我抬手点上他额头,说,"你呀,傻了吗?飘雨了怎么不往树下躲?"
我是真的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期待的,也不觉得听故事有多重要。
没有提他怎么连个遮雨用具都不用,我知道他大概很早就在这等着了,从还没下雨时,而这雨是在我出门前不久开始飘的,因为那时地面还没被完全打湿。
似乎是有些猝不及防,岩胜呆滞了好一阵,而后双手捂住额头,我看见他耳根微微泛红,然后他就这么捂着额头小声的对我道,"这样您才会看见我啊。"
我更加无奈了,问他,"没想过我有可能不会来吗?毕竟下雨了。"
岩胜放下手,眼神认真地对我说,"我想过您有可能不会来,但我更怕您来了却没见到我。"
所以宁愿淋雨等吗?
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从未问过我的名字,以及我是什么人。
念头出现的瞬间,我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听到自己声音说,"我是谁?"
急切的想知道答案,我在发现疑问不小心脱口而出后,没有时间去懊恼,只是紧盯他的双眼不错过一丝情绪,并且等待他的回答。
对你来说,我是谁呢?
男孩仰望我,慢慢地,面上绽开一个笑,虔诚中带着......狂热?
我想我应该是看错了。
他笑着低下头,而后退后一步,说,"我的--神明。"
就这一步,岩胜险些退回雨幕的垄罩中,我赶紧将伞向前递出些,心中却更加困惑了。
继国家跟其他那些家族是一样的,既想打探又怕从此深陷,据我所知,他们派出的那些人一去不返后,继国家族便严防死守的不让族内子弟接触到明无教相关事务,并再三加以警告。
所以,这孩子是从哪得知的?
我觉得他会这么称呼我是明无教的关系,纵使继国家做的再严密,但百密终究可能有一疏,然而如果真的被明无教的人接触到,没道理情报上一点都没提到。
然而莫名的,我的感觉在警告我不要询问答案。
因此我在沉默一阵后只是低声说了句,"......是吗。"
自说出回答后,岩胜就再没抬起过头,我盯着他的头顶的发旋问,"为什么不抬头?为什么要后退?"
我想叫他抬起头来看我,因为他这样的态度令我没来由的感到心慌,但声音不知怎么,就是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岩胜静默片刻,然后快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去,那一瞬我于他眸中捕捉到一丝恍惚。
与初见时相比,这时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孩子。
太奇怪了。
辉之的话我还能理解,但是继国家族并没有诅咒的困扰,自然也没必要逼着孩子快速成长,哪怕那个孩子是家族的继承人。
与因为好奇而想知道的疑问不同,我认为这并不是能够留着当作乐趣慢慢发掘的事,因为它其后的答案很可能会造成不可计量的危害,我认为不能放着不管。
所以,哪怕我的直觉仍在叫我别问,我还是问了。
我问他,"你是从哪知道我的?"
我知道这话一出口,只要有脑子,这孩子就会知道我调查过他,而我明知道还这么问则是因为觉得无所谓,这事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然而,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在他没有开口的情况下。
【怎么能不知道呢?哪怕是死、哪怕转生......也绝对不能忘记的大人啊......】
他是信徒。
一个连明无教都不是很清楚的、却虔诚到能够让我听见思绪的、我的信徒。
念头十分强烈,甚至已经可称作执念,以至于我能听见,这让我感到不敢置信。
同时,我注意到"死"以及"转生"这两个词。
果然啊......
一些从前想不通的问题这样就说得通了,我清清喉咙,"我先说我的故事好了,刚才的问题之后再说。"
面前的孩子动作滞了下,而后轻声道,"好的。"
他始终低着头。
我看着岩胜像是不打算再抬头看我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压抑情绪,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问他,"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当然不是。
我知道他的不直视是尊敬,但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欢有人把我与那个我还不知晓的过去自己划上等号。
那一定是我很讨厌的过去吧?
因为这种不喜的感觉太莫名了。
岩胜反应极快的回了声"不是。",而后抬起头看我,见他终于恢复正常,我感觉像是松口气般,能够好好回忆自己原本要说的故事了。
但我还是先向他强调,"不可怕的话,就不要再避着我的脸了哦。"
不然搞得我好像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啊,虽然其实我的确是"鬼"没错啦,民间传说的食人鬼嘛。
在心里笑完自己,我偏头想了下,说,"......上次记得是说到我也曾认为世界错了吧。"
我给缘一讲的是家人,而岩胜的话,我想说的是生活,那些我看见的、还是学生时的事。
记错当然不可能,说完的瞬间我点头肯定自己的话语,而后接着道,"从前我总是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怕,他们在微笑,但我看见他们的身后藏了一把刀,他们递来食物,我......却总觉得里面掺了毒药。"
"而只要他们心情不佳,不管是愤怒、悲伤、恐惧......我的意识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部份叫我快逃,而另一部份,则是想要上前将那些情绪抚平。"
两种想法相互持平,但最终总是避开的念头占据上风。
我说着自己都有些困惑,"但我认识的人却都不这么觉得。"
"不管是同龄人还是成人,我和他们的想法都不一样,我也改不了自己的本能,于是,混在其中的我格格不入,因此我便觉得是这个世界错了。"
"我知道他们有多虚伪、多狡猾、多冷酷、多卑劣......但是,只有我这么觉得。"
"我错了吗?嗯,我错了。"
想起一些事,眸光微冷,我说,"错就错了吧,格格不入就格格不入吧,我是真的不懂为什么要以践踏他人为乐,也不懂他们为什么因为杀死一条生命而狂欢。"
我同样不懂为什么伸出的手被拒绝了,于是我只能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
大人不可靠,同龄人拉帮结派,他被排斥在外却还是拒绝帮助。
那些人的笑容丑陋而狰狞,但是因为他们都在笑,我也只能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沉默着移开视线望向窗,窗外的天空灰沉沉,因此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在哭。
为什么拒绝呢?是因为放弃了吗?还是认为没用呢?
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
"我看见有人为他们的行为辩驳,说这是孩子不懂事,长大就会好了,但是死去的人呢?他们的命谁来赔?"
断开的线、定格的年华、亲人的泪水、凶手们愉悦的笑,以及,那些维护凶手的言论。
"一个人的命不能用一群人的命来赔。"
社会的未来。
可是,我看不见未来啊。
"所以,也只有死去的那个人死了。"
那个死去的人一直在哭,他离不开,连恨都忘了,只会隔着层层水泥墙和条条马路望着家的方向。
而那些凶手呢?除了被人指着骂时,其他时候都在笑呀。
恶心。
太恶心了。
"虽然没人和我感觉一样,可世界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样没错,而他们就是社会的未来、世界的未来。"
"是啊,我错了,但是那又怎样?这样的世界,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