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紧着裤腰带从路边的树后绕了出来,他走到余振生的身后,伸手搂着余振生的肩膀:“别看了,瞅眼睛里小心拔不出来。”
余振生的目光已经跟着那马队远去,他不禁揉揉眼,栓子还真说对了,即便闭着眼睛揉着那少女的身影面容仿佛依然在眼前。
“喝不喝绿豆汤?我给你端碗去?”栓子问道。
余振生看了一眼凉棚里的盛汤的人,他正一边撵着闲坐的路人,一边将他们用过的碗在噼里啪啦的摞一起,抱到一个木盆边,随便的在那半盘飘着树叶看上去昏黄的水里涮涮就摆到了汤桶旁边。
“我不喝,你也别喝咱车上有带水呢!”余振生拽住栓子。
此刻刚才那如同讲书的人也站起身:“走了,走了,再不走赶不上张老板的武松打虎了”
管凉棚的贾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你们还能去庙会看个大戏呢,我今儿这就得是秋后的蚊子,死盯!”
那人嘿嘿笑着:“这么盯着敢情能赚点不?别忘了回头请我喝酒。”
“还赚钱?今年这就是元宵不叫元宵,白玩儿!!”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笑起来,那人又问:“就你这嘴,怎么不去说相声呢,别守着你家那一亩三分地了,你都知道人家姑娘叫什么,怎么不去跟着武司令参加抗日军?”
“您以为想去就去啊?咱不是袁爷的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崔卫在凉棚凳子上坐下,掏出烟扔给贾丰一支,贾丰立刻弓腰伸手接住:“哎呦谢了,我给您盛碗汤!”
“不用,我不喝,借个地儿等人!”崔卫说着点上自己的烟,那贾丰也凑过来借个火。
前一波凉棚的人已经轰散,后面陆续经过的路人没只见凉棚却不见又人招呼,犹豫了一下就继续赶路。
“我刚你听你说话的意思,你不是袁爷的人?”崔卫走哪聊哪跟人都自来熟,加上他那副笑眯眼,自带着亲和力。
贾丰看了看张记的骡车和车上老孙头,车下路边说笑的两个少年,低声说道:“就南市袁爷手下那些人也能打日本鬼子?我还真去过征兵的地儿,就是摆了个架子,这位武司令花钱冲,军饷月给二十块。去的都是三不管的那些混混,别说打仗了说不定听到枪响就裤子都跑掉了。”
听他这语气确实不是袁文会手下人,崔卫才放心和他攀谈起来:“不是袁爷的人,怎么还看起舍汤的篷子?”
“人家袁爷的人能干这活?咱就是这附近贾庄子的,县里的人派下的活,一天给五毛钱贴补,用的是自家的豆子,算算这一天下来耽误的功夫还亏钱。”
“亏钱还干?”
“敢不干吗?不干就有人去你家抓人,抓不到就把地里种的粮食都霍霍了。这派到谁家头上谁家就得支这个篷子,这集市是药王节前十天后十天,家里的农活又都耽误了。我这也是长虫爬进酒瓶里——进退两难啊!”贾丰猛一口烟就吸了小半截。
崔卫也呵呵笑了笑,这人俏皮话可是真多。
“能落下五毛,二十天也十块钱了,凑合一下,再说这舍汤的事也是给自己积德不是?”
“这位大哥您还真会开导人,听您说话心里都痛快了,咱也就冲这还能积德了。可这庄上,县里的人缺德啊,袁爷给的搭棚摆舍汤可是按着一个篷十块,人头一天一块给的,到咱这篷得自己搭,到手才五毛....你再朝走任庄子,黄庄子,我听说到手的一天才三毛钱.....”
崔卫眯着眼听着贾丰的牢骚,眼中看着余振生和栓子抱在一起摔跤一样的打闹。
两个少年一身的把式,精力又充沛。之前只是说笑,便说道谁好看的问题,栓子就是觉得雷钰是好看的,余振生觉得武念知好看,栓子小解的时候没注意篷子这边的对话,便问武念知谁。
余振生就指着那已经消失了马队的大路远处说才过去不久。
栓子便问:“有没有张芳好看?要是有比大小姐好看或者可能大概快赶上雷钰的。”
余振生摇摇头:“我没觉得张芳好看啊!但是比雷钰好看些”
栓子不服气:“你说过内掌柜好看,大小姐像内掌柜,怎么的又说不好看,口是心非看我不揍你!”说着上前抱住余振生的腰要摔倒他。
余振生自然是不能让他摔的,他弯下腰抱着栓子的胳膊,同时用脚别着栓子的脚想给他绊倒,两人就这样扭起来,一边扭还一边斗嘴。
“不不不,都不如武念知好看。”
“明明你是说过得,而且雷钰就是比大小姐好看!看我不摔服你...”
“你来啊?!”
隐约听到内掌柜,张芳这几个字,严彩娥撩起车帘,看到两个少年追逐打闹,又看到坐在凉棚抽烟聊天的崔卫。她就不由得想到张春明和崔卫的事,张春明对崔卫的态度和对自己一样。他从不掩饰对崔卫踏实忠诚的赞誉,同时也从不提正式教崔卫手艺的和柜上的事。
崔卫比张彩娥要跟早的张记,十六七岁的张彩娥和十三四岁的崔卫是一起在张记从少年到成年,慢慢的都到而立之年,在彩娥看来崔卫就像是自家的兄弟。
不过她也知道,张春明不这么想。
张春明给了崔卫半条命,所以崔卫对张春明是忠诚的。用张春明的醉话说,崔卫就是一条张春明一直喂的野狗,喂久了有了感情,也就有了忠诚,但毕竟是野狗的出身,总是不如家生的那般亲近。
彩娥觉得如果用不像亲兄弟的形容,她或许还能接受:“你这人倒是,这么形容小崔兄弟,未免太过冷酷了些。”她伏在张春明薄板般的胸前轻声的说道。
“冷酷?嘿嘿,你知道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彩娥睁大着眼盯着张春明问道,她急于知道张春明对自己的评价。
“你见过打仗没有,我见过埋地雷的,那玩意埋在土里,只要脚一踩上就会爆炸,砰!人就炸飞了。”
彩娥被吓得轻轻的呀了一声:“那是不是就人就没救了?”
张春明醉眼悻悻的捏起彩娥的下巴:“炸飞了,胳膊腿炸出十几米,血肉横飞的怎么救?”
“咦!!~~”彩娥带着家乡话软绵绵的拐着弯的音调:“讨厌,说着的这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