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玥只觉得自己在从高处下落,紧接着全身一震,便在惊吓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午后。这是在她的寝宫。
空气里还燃着熟悉的香。
心口隐约还有兵刃的冷意,却毫不疼痛。她一怔,试探着唤了一声:“明月?”
“来了!”马上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回应了,接着又嘱咐下面的小丫头:“殿下醒了。”
然后是一连串细微的、听惯了的声音。水倒入金盆,托盘偶然磕到桌子……伴着这些碎碎的声音,一个高挑的宫女过来为宋如玥拉开了轻曼的床帐,她一边系着,一边便笑道:“殿下今日醒得早,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宋如玥尚有些恍惚,一面洗脸一面道:“是做了个噩梦。”
“殿下莫怕,梦都是反的。”那宫女马上笑道,“对了殿下,方才张公公传话,请殿下去一趟兼明殿呢。”
“去兼明殿?”宋如玥一皱眉。
“是呢,今日陛下考校启王诚王二位殿下的功课,按例,您也要去的。”
宋如玥的动作倏忽顿住了。直到下面的小丫头们已经开始为她擦水,她才不可置信地侧头道:“今日是几月几?”
她的贴身宫女明月粲然笑道:“殿下今日好奇怪,平白的连日子都不记得了。当今是宁禧三十年,已六月初七日了。”
宋如玥脑海一片空白,全然搜不出一句完整的想法。
六月初七……梦里她遇刺,就是在六月初七!
“铛”地一声,她的手重重磕到了水盆。
她如梦初醒,道:“正是。为我梳妆一下,准备过去吧。”
接着一切都与那场梦一般无异。但到宋珪说谎意欲攀扯上宋玠的时候,宋如玥长了个心眼儿,当面并未多言。及至告退,她虽依然坐轿,却向皇帝讨了两位侍卫护送,并且直接回了寝宫,意图避开刺客。
但不知为何,那些刺客仍旧地出现了,他们与侍卫一番交手,最后追上宋如玥,再次将她杀了。
——宋如玥再次惊醒。
——仍是在寝宫,仍是六月七日。
明月仍在提醒她,今夜要去兼明殿面圣。
宋如玥已经明白过来,这非是梦。她的的确确死了两次,却又都回到了遇刺那一天的午后。
她满头冷汗,拿袖子一抹,只觉得旁边的小宫女擦也擦不尽,干脆自己站起来,叫人退下了。
她焦躁地踱了几步,明月看得奇,问道:“殿下?”
宋如玥生来性子仿佛个武神,虽然身量上芊芊弱质,心里脑里却不懂畏惧。经历了这样的奇事,她不惧反怒,闻言猛一转头:“我只问你,若你知道一条路上有人要杀你,你是去或不去?”
明月一怔,到底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便笑道:“奴婢自然不敢去。但殿下如此问我,按殿下素来的性子,是定要走一遭、与那人会上一会了。”
“不错、不错!”宋如玥在梳妆台前坐下,将台子一拍,冷笑道:“梳妆!”
再回宫路上,她暗中叫人顶替了自己,自己在轿旁行走。果然又杀出一伙刺客,二话不说宰了那替身,结果又扑向一众仆从!
“慢着!”宋如玥喝道,“你们是何人?!此乃大内皇宫,轿上是公主,你们犯大禁,只为了杀区区一位公主?!”
刺客之一“噗嗤”笑出了声,嘲道:“你一个宫女,地位不高,倒有点胆量,语气不小!‘区区一个公主’,能帮衬我们世子成王,便是大助益!”无广告网am~w~w.
说着,便扑将过来,周围人尽皆大乱,无暇他顾,一时之间,只任对手屠戮。宋如玥早知如此,更没另安排人手保护自己,一切准备只为晚死,一边后退一边又去套他的话道:“殿下何处能帮衬你们世子?你们男人的事,又远在封国,与公主何干?!”
“谁叫公主地位尊崇?”那人说话间就抢到了宋如玥身前,匕首深深扎进她腹部。宋如玥拼死按住他的手,无济于事,她疼得脱了力,冰冷的锋刃依然往上走,豁开她的胸腹。
“公主才刚刚拒了亲事,转眼就被辰国人刺杀,你想,嫌疑最大的是谁?”那人在她耳边说,“接下来,受益最大的又是谁?——要怪,就怪你主子倒霉!”
他霍然抽出匕首,刀尖在某处一挑,宋如玥便觉一腔温热的血喷涌出来,而那人轻飘飘避过,丁点也没沾上,只将刀一亮,便杀入人群。
宋如玥蓦地咳出一口血,眼前止不住地发黑,心里只拼命记着这些话——就这样挣扎着栽倒,浑身发冷,失去了意识。
——她又回到当天的午后。
对方的话倒给了她不少启发——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辰王次子辰静鸿。毕竟求婚被拒的是他。
那么一旦辰王次子卷入“刺杀公主”的好戏,受益者自然是辰王其余的儿子们——辰王再就只一个儿子,正是他的长子辰静双!
宋如玥翻了个身,面朝里,装作还睡着,暗暗盘算起来。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动机,再避过此事就也不难,只是此人杀她许多次,万不能饶!
还有——从她拒婚,到被刺杀,前后才过了多久?若真是辰世子的人传递消息、安排行刺……皇宫中岂非处处危险?
再者,辰王辰世子入京,不过数日光景,又何以在宫中安插耳目?
此事越想越复杂,宋如玥方觉得心冷。她忖度了好一会儿,这样大的事,竟也都能存到心里,不动声色,饭后便往兼明殿去了。
一切如旧,她只是未再多言,直到皇帝再次将她留下,提起辰王的求亲。
“此事本不该由你自作主张,只是皇后最近病弱,你母妃素来没个主意。今时又不比寻常,爹想问问你自己的想法。”皇帝微微按着宋如玥的肩膀,垂眼看着她,双眉微聚,显然是个进退两难的神色。
宋如玥心下已猜着了他的为难。她与辰王次子年纪相差太多,若允了,实在是有碍于皇家体面,皇帝也一贯宠爱她,必然不愿将她配给一幼龄小儿。可若不允,偏偏辰王性子偏激,求封地已不得,一再伤他的面子,又不知他要作何反应。
何况还有殿外、那些不知埋伏在何处的刺客。
不过也不难。宋如玥将话在嘴里咬了再咬,终于道:“父皇,儿臣想,辰王长子年纪与我相近,不知可曾有过婚约?若无婚约,儿臣下嫁辰王世子,既不至于伤了辰王面子,身份上也说得过去。”
如此,辰王得了面子,辰静双得了好处,皇帝不致两难,她也有机会寻仇。
皇帝的眼神动了动,长叹一口气,直起身,背手道:“爹与他如此谈过,辰王却不肯答。”
宋如玥道:“他既然没有立刻回绝,必无不可。辰王世子风流俊俏,京中女子皆知。如此人物,儿臣以为,堪为驸马。请父皇再为儿臣问询一二。”
皇帝皱着眉,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计较。半晌,他道:“已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宋如玥告退了出来,心仍提着。
方才的话说的对与不对,接下来才是考量的时候。
——再度看到那些刺客的时候,宋如玥眼前一黑。
宋玠从兼明殿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他虽然已封了王、开了府,近日为了筹办万寿节的事,却是住在宫内的。
不料才刚走出兼明殿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面庞瘦削,脸色不悦,但认出是他,仍调整了神态,恭恭敬敬地开口:“启王殿下。”
他左手立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容貌与他一二分相似,跟着行礼道:“见过启王殿下。”
“辰王与世子无需客气。”宋玠笑着还礼,又疑惑道:“怎的这时入了宫?”
辰王犹豫了一瞬,终于眼珠都不错一下,神色如常道:“封地上传来些急信。有些棘手,事关大豫江山,不敢耽搁,立刻要禀给陛下。”
“原来如此。”宋玠笑着侧身让路道:“请快入内,莫误了大事——世子果然如辰王所言,一表人才。只是平日少见。”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那位世子——辰静双,相貌竟胜过他父亲百倍,最动人的只在一弯笑唇上。饶是宋玠一个男人看了,也免不得一阵心旌动摇。他倒浑然不觉,还含笑道:“殿下过誉,我不如殿下,是个不争气的,不盼父王时时将我带在身边。实不相瞒,今日出来,还是托了家臣劝谏的福。”
他一笑间风华更甚,宋玠看着,却只暗叹:“可惜太纯良了些。”
心里一面想着,一面都不看辰王脸色,便上前挽道:“此时家妹陪在父皇身边,家妹尚未出嫁,父皇恐不好见外人的。世子不若陪我在宫中随意走走?”
这借口找得粗糙,辰王却脸色稍霁。那辰世子心里似乎果真没个计较,闻言便应下道:“殿下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一时辰静双便跟着宋玠去御花园赏月了,辰王仍入兼明殿求见皇帝。宋玠回头看了一眼,他步履匆忙,隐约似乎是往兼明殿去了。
他沉吟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头一跳。
辰静双已在旁边拉他道:“殿下?”
宋玠笑道:“无事。走吧。”
——宋如玥指挥侍从抵挡了刺客一阵,终于被人堵在一间小殿内,一剑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