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望着眼前面色憔悴,表情却分外坚毅的元武帝,不由得一声叹息。
终究是太年轻了。
情之一字,比起身上的责任与世间的规矩来说,算得了什么?
只有少不更事的孩子,才会觉得失去所爱如同碎骨裂喉,如今有多痴情,以后就会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傻。
最后,他指尖动了动,一只小虫子飞向面黄肌瘦的少年天子。
可下一刹那,大长老怔住了。
那只本该令少年天子昏睡的小瞌睡虫,竟然被他一把抓住,放在手心狠狠地搓捻。
元武帝没有理会大长老,而是看向面前的长孙焘。
他拽住长孙焘的手,小心翼翼,像是个害怕拒绝的孩子:“皇叔,求你……”
长孙焘叹了口气,看向一侧的大长老:“麻烦您,让本王与陛下单独聊聊。”
大长老轻轻点头,随即走了出去。
长孙焘扶着元武帝坐回床上,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肩负的是祖宗的基业,以及天下万民的希望。”
“除了情爱,您还有着必须要履行的责任,这是您为君的责任,也是您身为长孙家后人的责任。”
元武帝听闻这话,起初有些激动,可忽然他又冷静下来,不错眼地望着长孙焘,只问了一句话。#$&
仅问了一句话:“皇叔,您舍得皇婶么?”
长孙焘不假思索:“舍不得,她是臣的命。”
元武帝轻笑一声:“朕这条命是吱吱救下的,早在很早之前,朕就该死了。”
“大难不死后,吱吱就是朕的命,朕没办法为了任何事放弃她,不论是皇权,还是这天下!”
“若是非要朕忘了她,请皇叔……别救朕……朕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玉贞也死了。”%&(&
“这个世上,曾经与朕紧密相连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朕不想一个人,朕害怕一个人。”
说话间,元武帝竟挣扎着站起来,竟跪到长孙焘面前:“皇叔,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求你,帮帮我。”
长孙焘没有言语,直到又把他扶到床上坐好,这才开口:“陛下,若是臣不能帮您,您待如何?”
元武帝握住拳头:“若叫朕忘了灵灵,朕这条命宁愿不要也罢!”
长孙焘淡声陈述:“为了给陛下续命,灵灵姑娘拼命炼蛊,被反噬得遍体鳞伤,一双手触目惊心。”
“为了去南疆请几位长老,我们失去了很多人,最后还是谢韫与云斐,并江姑娘一同前往,才将他们请来。”
“陛下此刻还能同臣说话,是灵灵姑娘和很多人一同努力的结果,也是大秦放弃南疆的控制权换来的结果。”
“陛下,此时此刻,您若是一心求死,那您便是对不起灵灵姑娘,对不起一直为您担惊受怕的人,对不起那些把命留在异乡的弟兄。”
“男子汉大丈夫,对待家国天下与心爱之人,都不该像陛下这般不负责任!”
卢公公不忍元武帝被批评,连忙开口求情:“殿下,陛下他还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长孙焘闻言,便不再言语。
适才他的所言所行,并非有任何指责元武帝的意思。
他只是希望,元武帝在处理与蓝灵灵之间的感情时,能够更为成熟,而不是死去活来。
一国之君,为情而死。
情理能容,可世俗难容!
所以他希望元武帝能在家国大爱的责任与儿女私情之间找到可以协调的那个点。
如果元武帝能更为成熟地处理此事,那么就算他卸去一国之君的身份,以后也必定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为他的选择承担所有后果,并且坚强地走下去。
但若是眼前这一关,非要寻死来解决。
那么以后他与灵灵姑娘遇到坎坷与波折,身为男人,身为丈夫,他该如何与心爱的女子走下去?
当然长孙焘并未说得太过直接。
作为臣子,他不能僭越过多。
身为长辈,他也不能太过强求。
所以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元武帝怔怔地坐着,过了好半响,他才缓缓开口:“皇叔教训的是,朕不该一言不合便寻死觅活。”
“朕是天子,就应当有着天子的气魄与胸襟,此时此刻,先活下去,方能不辜负身边最亲的人。”
长孙焘颔首:“救活陛下,不止是灵灵姑娘的愿望,也是臣民长久以来的心愿。”
“陛下先是大秦的君主,长孙家的后人,才是灵灵姑娘的意中人,世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任何难题,都有解决的方法。”
“所以陛下,臣恳请您先履行贵为天子的职责,就算陛下不愿再承担这些责任,也得等好好放下后,再做陛下认为最重要的事。”
元武帝太过虚弱,只是那么坐着,便耗尽他的精力。
最后,他任由卢公公扶着,虚弱地躺倒在被堆上。
他看向长孙焘:“皇叔,是朕冲动了,朕明白应当怎么做。”
说着,他唇畔牵起一抹虚弱的笑意:“我能为吱吱去死,也能用命记住她。”
“朕答应皇叔,只要一日还是大秦的天子,就一日尽好为君的本分,朕会接受治疗,好好活下去。”
“但在那之前,还请皇叔答应我,为我保护灵灵的安全,直到我可以亲自护住她为止。”
长孙焘拱手:“陛下,臣答应您。”
元武帝敛住唇边的笑意,在陷入昏睡前虚弱地回答:“如此,灵灵便交给皇叔了。”
说完这话,元武帝便又阖上了双目。
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滑\/落,顺着面颊流入发间。
活着,他一定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不辜负所有人。
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他会短暂的忘记那爱笑的大辫子姑娘,忘记那喜欢偷吃的小老鼠,只要不死,就还会有重新忆起的时候。
……
蓝灵灵赶回来时,元武帝已经昏睡过去。
知道元武帝曾醒来片刻又昏了过去,在这个过程,悲痛与撕心裂肺都未能让她知晓。
她知道阿策想通了。
而她也在陆明瑜的劝说下,想通了所有。
望着面容祥和的元武帝,她攥紧伤痕累累的手:阿策,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