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小帆船出院了,是他自己走出去的,虽然还不能跑跳,但状态已经比手术刚做完时好了太多。回到家, 小孩就躺到自己屋的床上蹭蹭床单、蹭蹭枕头, 嚷嚷着:“还是家里最好了, 我再也再也不要住院了!”虽然搬到这里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小帆船已经开始适应这个家了,林羽看着他在那蹭来蹭去的样子,听着他属于小孩子的抱怨,心里微酸, 但更多的是终于放松下来了。自从偶然发现小帆船的先心病以来,林羽好像从没有能彻底放松过, 他总是紧绷着的。上一世小帆船离世后, 他更是从没放过过自己。直到今天,小帆船的手术成功了,终于能出院回到家里了。林羽站在次卧的门口,看着这样开心的弟弟,两世以来的紧绷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人在经历磨难时, 无论愿与不愿, 都要面对与抗争, 毕竟活下去和活得好是属于人类天性的追求。在低谷中时, 也觉得苦, 也觉得累, 也觉得痛, 但又好像总是能忍受下来, 坚持下去。直到熬过磨难, 走出困境,眼前已是晴空碧日,再回头看,才晓得过去的那些经历,苦到极致,也累到极致,更痛到极致,才觉出过去咬牙坚持过来的自己有多不容易。一种巨大的疲劳感涌上全身,林羽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他倚靠在房门门框上,差点滑到。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背,继而,林羽的背靠在了一副坚硬的胸膛上。雪后松柏的味道散逸到他面前,林羽耸了耸鼻尖,深深地吸入这让他感到安心的香味,听见头顶熟悉的嗓音低声道:“你累了,回屋睡会吧。”林羽“嗯”了一声,被半抱半扶地带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后,韩冬生还扶着他喝了半杯水。接着,遮光窗帘被拉上,卧室里暗了下来,眼皮沉重地像是压了两块砖头,林羽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感觉到额头上被温热的唇碰了碰,再之后,他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不知道睡了多久,林羽听见卧室门口有人在轻声说话。老人的声音在忧心忡忡地问,“怎么睡这么久,不会生病了吧?”低沉的男声回答:“姥姥,您放心。我刚进去看过了,没事的,他就是太累了,让他睡吧。”姥姥又问:“这晚饭也没吃,肚子饿着不难受嘛?”韩冬生耐心地安抚,“要是饿狠了,小羽自己肯定就醒了,晚饭包的馄饨给他留了,冻在冰箱里,等他醒了我就煮给他吃。”后面又说了什么,林羽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又睡着了。这个下午到整个晚上过去,冰箱里冻着的馄饨到底也没煮上。林羽是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醒的。醒过来时,他有些茫然,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四十岁的那个林羽,而是回到十九岁后的自己。温热干燥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林羽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人。床的另一侧,韩冬生侧身躺着,手指从他的脸颊爬上他的额头,用手心试了试温度,稍稍松了口气道:“你终于醒了。”林羽想翻身面对对方,却发现身上软得不像话,整个身体都很轻盈,像是躺在云朵上,飘在天空中,一点都不想动。于是,他只是捉住韩冬生留在他额头上的大手,将之放在自己的颊侧,就这么贴着,轻轻蹭了蹭。昏暗的光线中,韩冬生看着他,目光柔软而动情,他探身想吻对方,林羽却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模模糊糊道:“还没刷牙。”韩冬生笑了一声,嗓子微哑,“没事,我不介意……。”林羽却很坚决,不肯松手。韩冬生只好无奈放弃,只在他眉心上亲了亲,就躺回了原位。林羽犹豫了一阵,像是不忍心他失望似的,放开捂着嘴唇的手,侧头在对方手心上轻轻吻了一下。韩冬生沉默了两秒后,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苦笑道:“我的定力其实并没有很强。”这话过后,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之后,他听到林羽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了自己的耳朵,对方在说:“我……现在就去刷牙。”主卧洗手间里,林羽刷完牙正在漱口,身侧的门响了一声,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中相遇。几秒后,林羽垂下眼皮,用毛巾擦脸上的水,视线被遮挡,恰在此时,腰腹处多了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住了他。林羽身体微微一颤,放下了毛巾,只犹豫了一下,就转身面向了对方。韩冬生低头看着他,问他:“现在,我能亲你了吗?”林羽点头,结结实实的吻就落了下来。韩冬生把他的拾儿圈在自己与洗手台之间,好好地亲了一顿。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韩冬生看着神情迷离的林羽,眼神郑重道:“林羽,现在没有外人了,我想听你正式地对我说,你喜欢我。”林羽温顺地像一只漂亮的猫,他仰着头,倾其所有般,说:“韩冬生,我喜欢你。”韩冬生一下子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反复叫他的名字,“小羽,小羽……我也喜欢你。”冰箱里的馄饨终于下锅了,韩冬生在汤里放了虾米和紫菜,出锅时又放了些鲜嫩的小葱葱花,滴了几滴香油。一碗馄饨下肚,林羽觉得,回到这里这么久了,直到此时,他才算是真正地又活过来了。……下午,林羽去了趟区政府,去找郑区长。温岭村这边算是告一段落,跟刘村长还有其他村民的交道还有的打,关系还得慢慢处,也不是一时三刻急得来的。但是对于温岭山泉神传说这个事,林羽是有点想法的。他本来就正在考虑温泉山庄开业期间的营销推广问题,现成的素材就有了。温岭山附近的村民,在腊八那天,都有向泉神献供品的习俗。林羽特意跟刘村长打听过过程和细节,了解到其实选择腊八这一天,跟泉神本身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整个红阳和附近地区都极注重腊八这个节日,所以才在这天拜祭献供。林羽也在区政府储存的县志里,找到了一些过去的记录。据传,泉神本来是温岭山脚下的一个渔民之女,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时,生了重病差点死去,在父母以为要失去女儿,哭得肝肠寸断时,是一个路过的老婆婆救了她。这婆婆用树叶捧了一汪水,喂这少女喝了第一口,她立刻就从昏迷中醒转了过来,喝了第二口,她就能自己站起来了,喝完第三口,她的脸色变得红润,眼睛晶莹透亮,像两颗黑葡萄,身体强健,比生病前看着还要健康。少女的父母自是对婆婆千恩万谢,但那婆婆却说:“你们不必谢我,这泉水之所以能救她,是因为她是温岭山泉选中之人,以后不要让她婚嫁,凡人配不起她,等她满十八岁那天,须独自登上温岭山,遇水则入,以后温岭山周围,世世代代都将受她庇佑!”等到这女孩十八岁时,她拜别了万分不舍的父母,独自上了山,她的父母和乡亲们远远地在山脚下,眼睁睁看见她刚爬到山腰处,就遇到了一条蜿蜒往下的泉水,女孩子回头看了看这边,就迈步走了进去。明明只到脚踝处的水,却一下子蔓了起来,将女孩裹了进去,瞬间又落下时,女孩早不见了踪影。自那时起,温岭山周围就有了拜泉神的习俗。林羽考究过泉神涉水的时间,根据县志里描述的当时的气候,以及山上植被的情况,他估摸着应该在五月六月左右。这恰巧与温泉山庄开业的时间碰上了。就在那时,林羽就产生了温泉山庄的推广策划,要与泉神的传说结合起来的想法。他想要办一场盛大的泉神节。而这并不是林羽个人或者温泉山庄这样一个个体能办到的,他需要区政府这边的支持和配合。这就是今天林羽来区政府找郑区长的目的。可是,一进区政府大门,林羽就撞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李正胳膊底下夹着个文件夹,正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见到刚进门的林羽时,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与上次在公交车上遇见时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次他还穿着粗布裤子和普通的薄棉袄,此时,全身上下却高档了很多,上半身穿着蓝色衬衫,下半身西裤也算得上利落,腰带扣和皮鞋都锃亮,很有几分领导的架势。林羽冲他笑了笑,主动打招呼道:“表哥,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李正站定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暗含嘲讽道:“天天在饭店油啊烟的,穿这么齐整不怕脏吗?”林羽没在意他言语里的挤兑,只是笑着道:“听说表哥在区政府工作了,还备受政府领导器重,恭喜了。”李正扬了扬下巴,露出矜傲的表情,淡淡道:“还不是我妈,非要我留在家门口工作,说住家里好照顾我,真是妇人之见,见识短浅!”林羽捧着他说:“大姨也是心疼你在外面上学多年,没怎么在家待过,说起来,你能来咱们区政府,把学到的知识回馈给咱们红旗区,也是咱们红旗区人民的福分。”这话说得好听,李正心情大好,倒是有闲心跟他多聊几句了,“你今天来这是要做什么?”林羽“啊”了一声道:“我是有事来找郑区长。”李正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郑区长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跟他秘书预约了吗?人天天忙得都是区里的大事,哪有时间搭理你那点狗屁倒灶的事,赶紧回去吧啊,别在这捣乱了,我们也忙得很,哪有时间招待你!”林羽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嘴唇微动,正要说话,走廊尽头一扇门这时正好开了,两个人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一个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长相普通但气质有威严感,另一个三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美,成熟稳重。这两位正是郑区长和韩冬生。林羽看着他们两人,诧异地挑了挑眉。李正精神一震,忙低头哈腰地冲着郑区长问好。郑区长一出来就看到林羽了,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只冲林羽笑道:“你来得正好,刚我和冬生正要去山庄找你呢,你来了就省的我们出门了,来,咱们去我办公室谈。”说着,他就招了招手,示意林羽跟上。林羽看向韩冬生,看见对方薄薄的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双眸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林羽就也笑了,跟上去时,他低声说了句:“这么巧。”韩冬生“嗯”了一声,说:“是啊,好巧。”简单两句对话,两人就并肩跟随郑区长往办公室走了。李正留在最后面,脸色难看地来回看着,怎么也想不通郑区长为什么认识林羽,还对他很熟悉的样子。他平时就看不起林羽,对他的消息也不怎么关注,虽然知道对方和一个有钱人结婚了,但并不认识韩冬生。就在他在那心里泛酸时,郑区长突然回头看了过来,指了指他,说道:“哎,对了,那个小李……。”李正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忙挺直腰板,殷勤道:“郑区长,您需要我做什么?”郑区长说:“小刘不在,你去替我给客人倒两杯水。”只一瞬间,李正脸上的兴奋都消失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黑得简直像烧过的锅底。牙齿咬得,胖胖的脸都变了形。作者有话要说:夫夫同心,其利断金第43章 港□□心韩冬生下午来找郑区长商量矿泉水货运的问题, 商量完了,就提了下林羽打算办泉神节的事,郑区长一听就很感兴趣,当即拿了包就要和他一起去温岭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