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正色道：“陛下要灭高氏，重点在于什么呢？依我看，重点在于先降低其戒备心。连这一点都办不到，还谈什么灭高氏呢？”
段和誉皱眉道：“赵先生，朕还不够忍让吗？”
对于高氏，段和誉一向忍让。
除了能给的，基本上都已经给了。
眼前的赵先生，看起来是一个商人，懂的东西却太多了，佛法、诗词、绘画、书法，就连蹴鞠这些，赵先生也精通。
在治国之术上，赵先生也了解。
段和誉每一次和赵构交谈后，都觉得对方虽然年轻，却不愧是天朝上国来的人。
实在是厉害。
赵构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杯，不急不缓道：“依我看，陛下的忍让远远不够。”
段和誉沉声道：“先生，已经很忍让了。”
“高氏曾经威逼我段家，伯父禅位给高升泰，段家大权旁落。”
“苍天有眼，高升泰没过多久死了，高家还政给我们。即便如此，所有的政务和军务，都是高家做主。”
“高家僭越时，是大中国公。如今稍微缓和些，成了中国公。即便如此，高家的人也不把朕放在眼中。”
“朕是天朝皇帝册封的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却一直被欺压。”
“凭什么啊？”
“这绝对是不行的。”
段和誉沉声道：“这一代的高家掌舵人高明顺，已经是到了弥留之际，随时都可能身死。这样的人，咱们为什么还不运作呢？”
赵构看着段和誉的激动模样，心中也是笑了笑。
段和誉都已经年近五十了。
一辈子都被高家的人压制着，没有半点的权势。
历史上，段和誉活了九十多岁，一辈子都被高家的人压制，就算高家内斗，段和誉也斗不过高家人。
反倒是在佛法，诗词书画上，段和誉很有造诣。
这一点和赵佶有得一拼。
唯独一点，赵佶虽然沉溺于书画、天文星象等，却不是没权术手段，只是赵佶不用在正道上，只想着压榨盘剥百姓。
赵佶是能够驾驭朝臣，一切都在赵佶的控制中。
如果没有金人南下，就算赵佶昏聩，他的日子也还能过下去，还能继续盘剥百姓。
段和誉却不行。
段家人在权谋上，天生就不行一样，因为段家人动辄出家为僧，干脆躲避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管。
赵构沉声道：“陛下，在高明顺弥留之际，他的警惕性会越高。现在出手，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雷霆反击。”
段和誉皱眉道：“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不，要做！”
赵构捋着颌下胡须，微笑道：“陛下如今，应该去探望高明顺，再拉着高明顺的手，说大理国离不开高氏，高明顺后谁能主持大局？定下了继承的人选，陛下以大理国的名义册封，同时拉好关系，降低对方的戒心。”
段和誉皱眉道：“这，这，这……”
一时间，他说话都结巴了，咬牙道：“这样的安排，朕的脸面往哪里搁？”
赵构有些无语了。
你要脸？
还是要权呢？
如果不是为了搅动大理国的内乱，他才不会选择支持段和誉的，这人太废物了。
支持高氏，段家就没戏了，大理国也无法真正乱起来。
唯有支持段和誉杀了高氏，那么地方上隶属于高氏的人才会纷纷造反，大军朝羊苴咩城杀来，段和誉挡不住后，不得不向大宋求助。
届时，大宋就有理由派兵来羊苴咩城。
这就是顺理成章的进入大理。
赵构心中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推进，看着段和誉的模样，皱眉道：“陛下，一切都是为了大理国的复兴。”
段和誉皱起眉头，神色一变再变。
良久后，段和誉开口道：“赵先生说得对，朕要振兴大理，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其他呢？”
“昔年，叔父被逼着禅位给高氏，那才是屈辱。”
“朕现在还是大理国的皇帝，和高家的来往中，就算高家掌握了政务，朕也有话语权，已经好太多了。”
“朕愿意去走一趟。”
一番自我心理建设后，段和誉已然做好了准备。
赵构赞许道：“陛下圣明！”
段和誉目光落在了赵构的身上，开口道：“先生一直说是商人，我知道先生的身份，绝不止如此。我也不过问，只问先生一句话，先生助我事成后，需要什么？”
赵构笑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在下的确是有所求。”
段和誉愈发得意。
这点判断，他还是有的，因为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给什么好处，必然是有所图谋。
赵构说道：“陛下一统大理国，彻底掌权后，我只要一个条件，所有大宋和大理国之间的布匹、酒水和盐茶生意，全部交由我负责。换言之，没有我的允许，其他商人不得经营这些生意。”
段和誉心中说了句好大的胃口。
只是，他却想着等他真正大权独揽后，到时候他有了话语权，就不一定非要给眼前的人了。
甚至，对方还得给他好处。
否则，大理国凭什么要授权呢？
段和誉却没有露出半点所想，开口道：“先生助我灭掉高氏，这点条件是毛毛雨。届时如果先生愿意留在大理国，我愿意由先生担任国相。”
“我不喜欢做官。”
赵构微笑道：“我赵家在大宋，那是国姓。我这一脉的祖上，也曾出过皇帝。就算是血脉比较远了，也称得上一声宗室。我要做官，那是很轻松的事情。我所求，只是希望赚更多的钱，好好的享受。”
段和誉眼前一亮。
赵宋宗室？
对方的文化素养，以及一身气度，的确有天朝上国宗室的迹象。
如此说来，和赵家也联系上了。
这就更好了。
段和誉愈发的欢喜，正色道：“赵先生放心，你要经商赚钱，朕全力支持。现如今，我们就联合起来，一起扳倒高氏。有赵先生的谋划，我一定能成。”
“对，一定能成。”
赵构笑了笑，正色道：“陛下如今，该去高氏的中国公府邸了。”
段和誉正色道：“朕知道了。”
赵构拱手道：“陛下，在下告辞！”
“朕送先生。”
段和誉亲自把赵构送出大殿，才换了一身衣袍，吩咐人准备了马车出宫，一路往中国公府邸去。
昔日的高氏，自立大中国公，却因为高氏无法控制局面，子孙的能力不足，才退一步还政给段家。
也就导致了段家和高家的矛盾很深。
只是，段家又拿高家没办法，高家又离不开段家这个虎皮大旗，也就一直这么往下了。
实际上高升泰死后，高泰明继承高家，就还政给了段家。可是在高泰明死去，高明顺继承后，高家内部已经出现了夺权内斗的情况。
恰是如此，段氏才能苟安。
如果高家的人实力卓绝，又有能力又有威望，还能统一高家内部的矛盾，早就把段氏取而代之了。
有诸多的内斗，才给了段氏延续的机会。
段和誉亲自来到了中国公府邸外，段和誉亲自来拜访的消息传出，门房立刻去通报，整个高家府内也躁动起来。
高明顺身体很差了，却也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门口迎接。
高明顺的年纪不算大，年近四十，比段和誉的年纪都小一些。只是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走路都有人搀扶着。
高明顺行礼道：“臣高明顺，拜见陛下，不知陛下……”
段和誉连忙走上去，搀扶着高明顺道：“中国公不必行礼，保重身体要紧。”
高明顺道：“谢陛下隆恩。”
他的内心也有警惕。
段氏皇帝一贯是在深宫大院，怎么跑出来了呢？莫非是有什么阴谋？亦或是想要图谋什么吗？
高明顺心中怀疑，嘴上道：“陛下，请！”
段和誉点了点头，搀扶着高明顺入宫，一路进入了府内大厅，两人相对而坐，并没有区分主宾位置。
高明顺一手撑在座椅上，稳住了身体，打起精神道：“陛下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段和誉回答道：“听闻中国公病重，朕担心啊。咱们大理国，之所以能运转，都仰赖高家，仰赖中国公。”
“朕得到天朝上国敕封，成为大理国王，那也是仰赖高家的支持。”
“没有高家，大理国早就乱了。”
“如今中国公患病，朕担心啊，万一中国公有个好歹，高家没能稳定，岂不是让大理国内乱吗？届时，朕修佛也难以安心。”
高明顺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笑了。
修佛？
皇帝也就这样了。
实际上大理国的领袖是段氏，可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出自高氏，段家的确没实力和高家掰腕子。
高明顺也了解段和誉，这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
养尊处优，只想着享乐。
这样的人，不可能对高家有什么影响的。
高明顺心中的戒备心降低了许多，沉声道：“陛下不必担心，臣的身体还能撑一段时间。高家的传承也有序，不会有乱子。”
段和誉表态道：“有了中国公的话，朕就安心了。只不过，中国公到底立谁为继承人呢？”
“朕的意思是，中国公册立世子，朕颁旨确定。”
“一旦中国公有任何的问题，世子继承中国公的爵位，主持高家一切，主持朝廷的一切。如此，朕也就能安心了。”
“朕不是盼着中国公有什么，相反，朕希望中国公长命百岁，你身体好，朕也就什么都不需要管。”
段和誉正色道：“历来爵位的传承，最为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局面失控，所以朕才比较关切。”
高明顺看着段和誉解释的模样，心中愈发的轻视了。
大理皇帝也就这样了。
他和段和誉的年纪相差不算太大，也看着段和誉一直当皇帝，更听祖父和父亲讨论过段和誉，这就是个志大才疏的人。
没什么能力！
没什么手段！
高明顺正色道：“陛下放心，臣一旦有三长两短，册立儿子高顺贞为中国公。他如今，已经是中国公府的世子。”
段和誉表态道：“中国公可否把世子喊来，朕和他也有话说。”
高明顺思考一番，才点头安排人把儿子喊来。
高顺贞的年纪不小了，已经二十四岁，这个年纪已经娶妻生子。只是高顺贞白白胖胖的，全然没有半点青年俊杰的气质，反倒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高明顺吩咐道：“快拜见陛下。”
高顺贞道：“拜见陛下。”
段和誉面色柔和，微笑道：“不必多礼，朕就是听闻中国公病重，来探望一下，顺便见一见你。”
“高家的情况特殊，高家的稳定更关系着大理国的稳定。”
“一句话，高家定，则大理定。”
“恰是如此，朕希望你好好侍奉中国公，高家的关系也要梳理好，不要出什么乱子。”
段和誉正色道：“大理国至今，一切稳定，国泰民安，朕也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高顺贞表态道：“请陛下放心，我一定侍奉好父亲。”
段和誉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高明顺的身上，正色道：“中国公，务必要好好保重身体，朕离不开你啊。”
高明顺心中也揣测。
皇帝是真的关心高家吗？
应该是！
高明顺正色道：“请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高家的一切，不影响大理国的运转。”
段和誉道：“既如此，朕就回去了，中国公和世子有任何事情，就立刻通知朕。一句话，朕是站在中国公一方的，不会受其他人的影响。”
“告辞！”
段和誉起身就往外走。
高明顺带着儿子亲自送走了段和誉，父子二人回到书房落坐。
高明顺深吸口气，调整了气息，问道：“顺贞，你对皇帝怎么看？”
高顺贞也没了刚才那般清澈的愚蠢，眼神明亮，正色道：“父亲，最近因为您病重，高家的确又有了一些躁动。”
“一些人要支持某些长辈，一些人有了想法。”
“我觉得，皇帝应该是看到了这些问题，才专门来走一趟，向我们表态的。”
高顺贞正色道：“咱们的这位皇帝，一贯是不理政务，也没什么雄心壮志，我觉得单纯是怕影响到他。”
高明顺颔首道：“他提前支持咱们，也是因为想搞好关系。有皇帝的支持，的确有大义，对你有帮助，你可以和皇帝亲近些。”
“搁在你祖父时，不需要对皇帝如何，因为你祖父、曾祖父就代表了权势。”
“现在却不行了。”
“高家内部就乱了，我的影响力，到你的影响力更弱，连自己人都不服气，何谈更多的权势呢？”
高明顺正色道：“你一定要谨记，没有掌权之前，不能显露锋芒。”
高顺贞道：“儿臣明白。”
“咳咳……”
高明顺却忽然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肺腑，使得高明顺的一张脸从苍白转为胀红，一双眸子中更是充斥着血丝。
高顺贞伸手拍着高明顺的背，想要给高明顺缓一口气，可是咳嗽下，高明顺却停不下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噗！
高明顺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竟是昏迷了过来。
“来人，快来人！”
高顺贞有些慌，连忙喊人，中国公府邸也一下躁动混乱了起来，同时高明顺吐血昏迷的消息也随之传出，率先传到了刚回宫中的段和誉耳中。
段和誉立刻安排人请赵构入宫议事，迫切道：“先生，高明顺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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