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令梨忐忑不安,直播间属于她的分屏布满沉默的省略号。

“我们的神秘黑袍选手,怎么说呢,有防备意识是好的,但……”小云哽了一下,“倒也不必。”

“被成百上千同辈道友围攻的确是噩梦中的噩梦。”小风艰难地说,“但我很想请问,这位选手对自己下手有多重完全没有概念的吗?”

直播间多余的分屏顺着小风的话被切割成一块一块豆腐块大小的屏幕。

每一块豆腐里,都有一到三个不等的疑似人形生物躺在地上哀嚎,风云会工作人员正有序抬着莲花法器一尊尊把人拖走。

风云会是金丹真人切磋赛事,不禁止下杀手,但若是侥幸没死或是遇到令梨这样的“慈悲为怀”的好人,主办方也负责收尸、安葬和送医馆。

金鳞城医馆每到这时还会推出优惠力度很大的活动呢,治一送一,治骨折的同时顺带给你开颅看看脑子里有无积水,划算。

令梨打人很少打脸,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良心。

“其实,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小云强行挽尊,力图让直播间上空飘荡的省略号少一些,“的确有一些未集齐凭证的选手意图埋伏在风云楼里,想坐享渔翁之利。”

天幕积压的乌云模糊了对时间的辨别,风云楼大门已开,沉重的门扉向外敞开着,等待来客到访。

“我只差两枚风云牌,若是能趁乱夺得风云牌或侥幸拿到无字牌……”一位灰衣修士暗自盘算着,他双手拢在袖中,貌似胸有成竹地跨过门槛。

门扉隔绝风雨,屋内点上了明亮的油纸灯笼,桌上摆着新鲜的茶水和点心,一脉安逸。

安逸到甚至有几分舒适的环境,却鸦雀无声,寂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灰衣修士直觉不对,他放轻脚步,握紧藏在袖中的长钩。

走过门厅,灰衣修士陡然惊觉:大厅中人数不少!

能修炼到金丹期的修士大多傲气十足桀骜不驯,如此多的人汇聚在此,怎会如此安静?

灰衣修士咽了口唾沫,通往二楼楼梯的路被人干干净净清扫出来,仿佛在欢迎人们上前。

这时,灰衣修士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位同乡对他悄悄挤眼,他连忙不动声色靠拢过去,传音入密道:“贤弟,愚兄有所不解……”

“我懂,莫出声。”同乡谨慎传音,“你可集齐了五枚风云牌?若是齐了,上二楼便是,无人阻你。”

灰衣修士愈发不解:“我看贤弟端坐于此,难道不是和愚兄打得一个主意?没有凭证,自然要想办法从有凭证的人手里夺——”

同乡箭步上前,死死捂住灰衣修士的嘴,强行掰过他的脸往靠近楼梯口的座位看。

灰衣修士挣扎不得,只好顺着看去。

入眼是一袭令人心神惊颤的血衣。

斑驳的血迹大片大片染红白衣的袖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白净,只有绣在肩头的梨花云纹干净得一尘不染。

流云剑倚靠在宿回云腿边,他黑沉的眼眸专注地望着门口,似等故人归。

“想死你就现在闹。”同乡压低声音,“知道宿真人身上的血哪儿来的吗?一众不怕死的家伙企图围剿他,现在连具全尸都拼不出来。”

“听说原本围剿宿真人的人还要再多一倍,但突然冒出了个黑袍剑修,拿着无字牌引走了近一半的人。”同乡道,“否则就算宿真人天纵奇才,怕也要陨落于昨日。”

“黑袍剑修手握无字牌,又夺了诸多人的风云牌,早早赶来风云楼候在此处的人,几乎都存了从那人手里夺牌的心思……”

同乡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听得灰衣修士毛骨悚然:“你难道不好奇,一千零一位金丹真人,为何只剩大厅里这几十来位吗?”

——因为企图埋伏在这里的人,都被宿回云杀了。

冷汗打湿了灰衣修士鬓发,血衣上的血在他眼中愈发鲜红,仿佛他自己的血液也飞溅其上。

宿回云忽地站起身,迎着门口上前两步。

一角黑袍晃过风云楼门槛,来人警惕地探了探头,走得很是犹豫。

她的目标显然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左顾右盼间既谨慎提防有人暗中出手,又似乎很纳闷:竟然没有埋伏?

没有埋伏,她可就上楼了?

令梨走过门厅,径直向楼梯走去。

白与红的对比色令人触目惊心,令梨第一眼看见自己亲手绣的梨花云纹,第二眼才看到师兄本尊。

师兄无碍?真是太好了。

令梨开开心心,连脚步都快了些许。

她正欲走到宿回云身边,突然一个激灵:不对,她披着马甲,师兄应该不认识她。

师兄站在楼梯口,许是比她先到一刻,正要上楼,听到又有人进来的动静,回身来看。

令梨不能自作多情上去攀交情,她要理性,克制,将素不相识的陌生道友人设贯彻到底。

令梨在距离宿回云三步开外停下脚步,疏离又不失礼貌地点头:

“宿真人,久仰。”

作者有话说:

小梨又一次掏出翻脸不认人的绝活

第52章 修仙第五十二天

◎梅开二度◎

礼貌、客气、疏离的问候, 敬语使用得恰到好处,音调平仄和标点符号都是令梨精心挑选,足以入选《语言的艺术》经典示范案例。

客服小梨曾苦修过人际交往的十大学问。假如哪天凌云剑宗宗主一个想不开把令梨派去搞宗门外交, 不出一月,整个修真界的辈分全部重排, 走在外头人人都要含笑对宗主称一声:家人。

令梨确信自己打招呼的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明显看到宿回云脚步顿了一下, 眼眸中的情绪难以分辨。

“怎么了?”令梨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我还不够礼貌?”

令梨没和宿回云当过陌生人,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有一分同门情谊存在,是天然的同阵营道友。

她只见过宿回云是师兄的一面,对他别的模样一无所知, 更不了解他的交际原则。

令梨:莫非师兄对一切非同门道友都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不仅连理都不会理对方一句,连对方主动打招呼都视之为无礼?

还是说师兄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极其看不上令梨一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神秘做派, 不屑于与鬼鬼祟祟之人称兄道弟?

“不妙啊, 陌生人状态下的师兄也太挑剔了。”令梨感到了棘手。

她不太理解,师兄明明那么人美心善, 任令梨怎样扯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也不生气, 温和又纵容。

对陌生人态度差这么多的吗?

令梨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宿回云外冷内热, 和伽野这只轻易翻开肚皮给摸给蹭的小猫咪不一样, 是不容易接近的云豹。

“早知如此, 我不该说那句‘久仰’, 直接沉默等在原地让师兄先上楼就好了……但师兄也可能不愿在可疑人员面前露出后背, 站在原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岂不是更加尴尬?”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令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得和师兄打一架,今天才能顺顺利利地过去。

她想了很多,现实只过去了不到半秒。黑袍剑修不自在地理了理划痕累累的斗篷下摆,白皙的手指一探即收,仍能看见皮肤上近乎刻骨的伤口。

宿回云原本想说的话,突然一句也记不得了。

手上深到能看见骨头的伤口都不止一道,斗篷下被遮住的伤口不知有多少,一道道都是过往三日留下的痕迹。

这三天宿回云被百余人围攻,情况虽糟,却远远没到他的预期。

事态蹊跷,令人不解,直到宿回云从旁人口中得知,金鳞城的另一头,有人拿着无字牌招摇过市,生生引走了近一半的人。

不知姓名的剑修,一听便是他的师妹。

暴雨倾盆的夜晚,不管轩晓怎么和令梨发消息,得到的都是一串自动回复,起先是她懒得理会,之后是她没空理会。

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小师妹持剑分担了一半的战局。

明明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事情。

宿回云对敌的时候一直分神在想、止不住地想:令梨绝不是为了与他相逢才来到金鳞城,她在秘境里跑路跑得可快了,生怕被师兄追上,遛得影子不见一个。

特意披了斗篷、在风云楼里假装陌生人,恐怕是早有打算,只准备和宿回云在决斗台相见。

计划得如此周密,却没想到风云会初赛玩得这么大,得知了师兄变成全民公敌的大新闻。

小师妹当时一定又震惊又无奈,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想着要不要给宿回云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又觉得师兄肯定早就知道了。

‘没办法,师兄真是磨人,小梨生来是个劳苦命。’女孩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一边拿出无字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提剑对其他修士晃晃。

‘想要吗?来陪我玩。’

一如从前,修满学分的令梨听见山下水鬼作祟害人,一声不吭拎着剑跟入下山的队伍,在冷水里泡了整天,又别无他求地回宗。

她从来都是这样,想做就做了,本着“反正也是折腾我自己,我开心就行”的念头,根本不在乎其余人怎么想。

想帮宿回云就帮,乱来到浑身是伤。

不想认宿回云就不认,一口一个生疏的“宿真人”叫得很欢。

宿回云能把她怎么办?

除了顺着令梨的意思走,别无他法。

“久仰。”宿回云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友先请。”

令梨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客服小梨修炼多年习得的外交问候小技巧怎么会有问题!无论是措辞、敬语、语调停顿和标点符号,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丝问题,完美演绎陌生人。

师兄果然是不想把后背露给别人才刻意停下来的,唯有剑修最懂剑修的心!

师兄不愿将后背露给陌生人,令梨对宿回云放心得很,十分自然地越过他,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令梨脸颊边忽然掠过一点儿湿漉漉的触感。

不知为何黏上来的黑猫蹭着脑袋,引走了令梨的注意力。

好爱撒娇哦,猫猫这几天怎么这么乖,也不咬她了,时不时凑来上蹭蹭贴贴。

令梨偏头和伽野鼻尖蹭鼻尖,笑弯了眉眼。

一小截黑色的猫尾巴探出兜帽边缘,佯装不经意地勾了勾,立刻收回兜帽里。

宿回云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猫?

小师妹什么时候养的猫?

令梨身上披着斗篷,宿回云看不真切,只明显感觉到她被肩上的猫吸引了注意力,边偏头蹭猫边踏上楼梯,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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