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修辞学和预言怎么能扯上关系?”运动场上的学生们再次骚动了起来。
“是对未来的感觉吗?修辞的技艺所针对的不是语言,而是感觉?”亚里士多德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可是,我们学习修辞学的开端,正是语词和推理,那些推理的形式恰恰不依赖于感觉啊。”
“但精通修辞学的那些人,大多是讼师、诗人或者演说家,他们使用的语词和推论已然脱离了语法形式的限制——甚至故意违反这种形式,为的就是让听讲的人们产生一种感觉?”亚里士多德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修辞学讲授的并不是那些固定的推理形式,而是说服别人的技巧。”
“这些技巧,本身可能就是违背有效的推理形式的,但它们却可以激发人们的感情,使得听众不去思考其发言形式的有效性。”
“而人们一旦被感情所支配,便很容易忽略正确的形式推理——比如三段论的大前提是否是真的,或者发言者是否偷换了概念。”
“精通修辞的智术师同样也精通于对感觉的认识。”他这样想到,“这样,才会有效地调动大众的感觉。”
西奥多罗此时却不再谈论他的智术的原理了,他从地上站起来,面对众人说道:
“现在是实践时间了,二人一组,互相问答。你们的任务就是分辨出对方是否在说谎。”他说完了这番话,就直接走开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直到一个学生出声道:“课程就这样结束了?”
“课程并没有结束。只是前一个阶段已经完成了。”这时,站在运动场边上的欧多克索来到人群中,“你们听到西奥多罗的话了,照他说的做,这就是下半节课的内容。”
听到代理院长的指示,学生们开始不情愿的照做了起来。他们两两分组,开始随便提问和回答。
“嘿,我看这就是瞎猜嘛。”阿里斯塔小声地说道,“我们怎么能做到呢。”
“西奥多罗说的有些道理。”此时,一直躲在后排的赫米阿斯凑过来,“我认为,学好修辞学说不定真的可以达到判断一个人说话的真假。”
“你听到了,他的立足点都是一些关于感觉的命题。”阿里斯塔不服气地反驳道,“感觉本来就谈不上真假,只有严格的形式推理才能保证真。”
“那我们来试试。”,赫米阿斯也毫不服输,“你说一句话,让我猜猜是真是假。”
“这个……我感觉身上很冷。你说我这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阿里斯塔随便说了一句。
“你的额头还在出汗,怎么会感觉身上冷呢?”赫米阿斯一口咬定,“假的!”
“你错了,正因为我额头上有汗水,被风一吹才会觉得更加寒冷!”阿里斯塔马上反驳对方,“看吧,依靠感觉来做出判断是毫无准确性的,判断的出发点应该是知识!”
“阿里斯塔,你说的对。”亚里士多德这时插话说道,“赫米阿斯,我们判断的出发点确实是知识。不过不是一般的知识,而是修辞学知识。”
“有些命题很容易判断真假,比如一些违反推理的正确形式的命题,我们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如果我们看到了正在进行中的事件,别人告诉我这个事件没有发生,我也会认为他在说谎。”
“但重点在于,我们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都是依赖于一定的感觉器官得出的,比如眼睛、耳朵、等等,这些感觉本身也需要被检验和判断。”
“所以,智术师在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时,应该并不是只关注那个人说出的那个命题,而是关注整个环境——说话者本人的状态以及周围的环境——而做出的综合判断。”
“那你就是说,智术师都擅长察言观色喽。”阿里斯塔这样总结道,“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来判断对方是不是说出了心里话。”
“我看西奥多罗只看人家的眼睛就可以判断。”赫米阿斯说道,“不过,那些演说家确实在观察人群方面很在行,他们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我还是搞不懂。”阿里斯塔抱怨道,“在我看来,这就像是碰巧猜对的而已。”
“我觉得不是!”赫米阿斯十分信服西奥多罗——或者是因为出于恐惧,此时他很努力地为那位智术师辩白,“如果他判断的结果只有偶然一两次正确,那可以说是碰巧;但如果他的判断每次都是正确的,其中一定有原因!”
“经常出现的巧合吗?”亚里士多德听到这里,感觉受到了启发,“如果骰子每次都掷出相同的点数,那一定不是巧合,而是有着深层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问阿里斯塔:“我们一直在伊索克拉底的课上学习修辞学,可为什么他教我们的都是一些论证方法,而不是雄辩的技艺呢?”
“他不愿意把挣钱的本事教给我们呗。”阿里斯塔说道,“因为他的学生要学那些演讲术,就要交很高的学费。”
“伊索克拉底收的学费并不算高,比起一般的智术师,他似乎并不在意收入。”亚里士多德回应他说,“似乎并不是他不愿意教给我们,而是,他认为论证方法对我们而言才是重要的,雄辩是不重要的。”
“为什么?”赫米阿斯也提起了兴趣,“他不是一开始就声称,他上课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学习说服的技艺吗?无论如何,雄辩者有更强的说服力。”
“我认为,这是因为所有的雄辩,无论是正常的推理,还是诡辩,所依赖的都是论证方法——语词、语法和三段论,这些才是修辞学的基础。”亚里士多德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所以,这一部分内容对于爱智者而言,是必备的知识,也是我们第一年就应该学习的。”
“至于其他的技巧,一旦我们熟悉了这些方法,自然可以看穿各种诡辩,同时不被各种雄辩煽动,这才是我们学园的学生需要的技艺。”他继续说道,“而那些希望跟他学习雄辩术或者演说术的人,自然会继续第二年的学习——他们也会付出学费,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我们这些不付学费的学生所必需的。”
“所以,我觉得应该将修辞学做一个分割。”亚里士多德说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道旁边走过的智术师和学园的导师们,“现在的修辞学课程实在过于繁杂,应该将讨论论证和思维方式的部分单独拿出来,作为爱智者的必备课程,它们才是我们学习和思考的工具。”
“说的好啊!”阿里斯塔鼓掌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智术师和哲学家明确地区分开来了!”
“嘿,你们两个!”赫米阿斯此时终于插上了话,“今天的目标不是判断是否说谎吗?你们在谈论些什么?”
“哦,那个啊。”亚里士多德挠了挠头,“我自知达不到智术师所能施展的那种技艺,所以我只是来听一听原理,从来没有打算实践它。”
“年轻人,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但如果你能继续深入思考一下你所听到的那些原理,说不定你也可以实践它。”智术师西奥多罗站在亚里士多德的身边,平静地说道。
“所以,我说的是对的吗?先生?”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本就是大多学生的心态。
“你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西奥多罗显然对这个学生很有耐心,“推理的形式,确实是一切论辩的基础,也是谈话的基础。但是,通过谈话,我们认识到的只是语句表面的形式,而非真实的推理形式。只有将语句与说话人的灵魂状态结合起来,才能看到对方真正的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