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宁鸣之外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唐突出现第二个人的声音，宁鸣却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想歇就歇了呗，我本来就是个懒人。”宁鸣说。
他今天面对S级的污泥差点失控，虽然看上去他和平时无异，实际上这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消耗，他感到万分疲惫，的确需要休息。
只不过他懒得跟这个AI解释太多。
是的，手环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作战AI的那把声音。
平时这AI和其他的人工智能没什么差别，按部就班地播报通知，发放任务，有极强的数据处理能力，但会说一些死板的、听起来很笨的话。
但偶尔在只有宁鸣独处的场合，AI会变得不像AI，会用一种……仿佛带有人类感情的语气跟他说话。
不过其实先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是这个有意识版的AI，在宁鸣拥有一个作战系统前，它就出现了。
在两个月前，他将满十八岁的前几天，也是他哥牺牲的第四个月。
那天他在玩掌机，通讯手环忽然自顾自地弹出投影，然后令人眼花缭乱的一些文件路径浮在宁鸣面前。
一开始宁鸣以为自己误下了什么指令导致手环抽风，又或者是中病毒了，他下意识地想点掉，视线扫过，他看到弹出来的内容里有熟悉的字眼，于是停住了。
《实验记录（C-093）》《C-093行动报告》《第三批销毁人员名录》……之类的。
C-093是他哥的巡防员编号，宁鸣认得的。
但……实验记录是什么？
是什么恶作剧吗？
拿他哥开玩笑？
然而这些文件都只是一个文件名，宁鸣想点进去，就会提示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点了两次文件均以失败告终，宁鸣停下了动作，直接把弹出的窗口关了。
看到信息时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有惊涛骇浪在他的胸腔里翻腾，难道他哥的死有什么隐情吗？
可是……给他递这种信息的是谁？为什么知道他哥没了？为什么知道那是他哥？目的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巨浪抚平成小小的涟漪。
随后这把后来他听到烦的AI声音出现：“你想知道你哥哥牺牲的真相吗？”
“不想。”宁鸣说。
然后把手环强制关机。
……
如今也一样，他不想听这AI说话，于是故意用夸张的腔调说话：“哎呀，手环没电了，马上要关机了，有空再说吧。”
AI的语气急切起来：“你不着急吗？”
皇上不急太监急。
宁鸣依旧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把这话说出来，他还是怕AI听了会伤心。
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心软，他把手环边上的一个拨片按钮往上轻轻一拨，再一次强制关停了正在工作的手环。
宁鸣在沙发上瘫着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起身走进了他哥的房间。
通常人们倾向于为离去之人保留房间原貌，力求让它在人走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宁鸣没有这么做。
主要是以前这个房间很空，只有一张床、几本书、几套换洗衣物，他哥长期在首都，其实很少回来，每次来就像住旅店一样，匆匆待几天又走。
但人真的永远走了以后，遗物被寄送回来——武器之类的自然是被回收了，但还是有些东西留下了。宁鸣将他哥穿过的作战服清洗干净收进衣柜挂好，再将他那些奖杯奖牌装饰到墙上。
还有锦旗，最大那一面上写着：
“赠巡防员秦希声：
恰如暴雨
净化世界
——苗圃幼儿园全体师生”
看上去应该是他哥在某个幼儿园出任务之后获赠的，可能当时他哥力挽狂澜救下很多孩子，宁鸣无从知晓，反正解决污泥和救人都只是他哥的日常。
人名处用了特殊金色绣线绣成，看起来是赠送人想突出这个名字。布置这面锦旗的时候宁鸣盯着“秦希声”三个字看了半天，大概他们那早早离去的父母给他哥起名时引的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句话，但名字读音真的相当不吉利。
好好的人，怎么说牺牲就牺牲了。
可是既然秦希声选择走上这条路，宁鸣心里也早有准备。
除了这些，遗物里还有宁鸣每年寄过去的生日礼物：小时候夹到的盗版丑娃娃，现在娃娃被宁鸣放到了他哥床头；很难抢的著名歌手演唱会门票票根，看来他哥确实抽空去了；他自己的成绩单，考了年级进步第一，想让哥哥高兴一下……
零零碎碎的一大箱。
最后，宁鸣又从中找出他哥的私人用通讯手环，然后靠自己的生物信息成功解锁。
手环被提前设定了某些程序，于是宁鸣顺利读到秦希声不知何时写给他的信。
开头是很老套的开场白，说“亲爱的弟弟，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后面则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叮嘱。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之类的。
以及——“你的异能有严重的缺陷，你想做其他事情都随你，但只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哥哥，这辈子都不要涉足不明异种相关领域。做个普通人，平安健康地活着。无论有什么人来游说你，都不要答应。”
好的。知道了。宁鸣在心里这样回应着。
原本宁鸣是想谨遵秦希声遗愿的，毕竟他的情况他自己也清楚。
直到那个AI突然出现。
那天他将手环强制关机，打完了游戏，勉强写完了作业，洗完澡，躺到床上准备入睡……入睡失败。
那几个文件名像污染源一般疯狂在他脑子里闪来闪去，他可以强制给手环关机，但他没法给自己大脑关机。
他很烦。
心里的巨浪是变为平静的涟漪了，可是风一吹，潮水又开始拍打他的胸腔。
最后他还是坐了起来，把手环打开，然后问那个莫名出现的AI：“我要怎样才能打开这些文件？”
从那天起，宁鸣注定不可能再当一个普通人，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对不起他哥的，他甚至没有被游说，别人只需要拿几个意味不明的文件名在他面前晃，他就轻易地、自愿地上钩了。
他在AI的帮助下，以无异能的普通身份考进了圆方市的特武部，得益于秦希声为了不让宁鸣加入特武部而做的周全准备，宁鸣甚至不需要额外在身份系统中抹除他俩的亲缘关系。
没有人知道他俩是兄弟。
AI的意思是，需要尽快晋升到高等级，才有查看文件的权限，当然，查看文件也只是第一步……而且宁鸣始终对这AI保持防备。
万一那些文件打开来，是炸鸡店的优惠活动文案呢？
今天他确实不如那日那般着急，他在秦希声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连晚饭也没吃，就回自己床上沉沉睡到第二天。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抑或是跟杨新霁那道拂过他脑袋的清凉的风有关系，他难得收获了一场好睡眠，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六点多时，他被家务机器人摇醒，他坐起来，先给自己的大脑来个强制开机，驱散了睡懵过去之后残留的困意，才又把手环开起来。
迎接他的是一阵沉默，AI可能在发脾气，宁鸣洗漱完，一边换校服一边问：“昨天没了我出任务，世界毁灭了吗？”
AI：“……”
宁鸣又说：“没什么事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翘的课太多班主任要杀了我。”
宁鸣打开内置聊天应用，沉默很快被许乐尧的信息轰炸。
“话说昨天我们学校附近炸串店那污泥竟然是S级，太危险了，你看新闻没？”
“人呢！！！”
“晚上打游戏吗？”
“我要睡了，明天老林要检查《一课一练》，记得做完上传。”
“你还没醒？你肯定没做作业，要不再找个借口别来了，来了还得挨骂。”
宁鸣终于回了句：“狐朋狗友，怎么怂恿我逃课？借我抄抄啊，把答案发过来，我复制一下。”
许乐尧：“老林开了防作弊模式的，答案发不过去。”
宁鸣：“啧。”
AI见宁鸣真没有很想搭理他，也憋不下去了：“世界没毁灭。”
宁鸣穿好校服背好包，走至玄关门口穿鞋：“是好事啊。”
AI又说：“不过有别的任务。”
宁鸣：“什么呢？”
AI：“放学后再去一趟昨天的任务地点吧，这次需要你调查炸串店家的大儿子。”
宁鸣穿鞋的动作稍稍一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