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唯有漫天的雾气和依旧噼啪作响的火焰宣告着此地发生过何等的大事。
想来这里的大部分建筑都逃不过成为废墟的下场,毕竟高长恭冲出的水柱不过是将火焰扼制住了一刻,随即这些火焰又借着江边微凉的风和上好的房梁木柴再度变亮,并且开始蔓延到各处。
雾气里,秦轲看见两道身影正在靠近,怔了怔,随后向前走去,发现是背着龙津的元锋。
这两个几乎就在交锋中心的人,此刻还能活着出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但即使如此,秦轲也能看出元锋的眉间尽是浓浓的疲倦。
刚刚的一百三十六刀,他几乎倾尽了一切,加上后来为了保护龙津和自己,一身上衣已经被焚烧殆尽,皮肉上也有不少焦黑的伤痕。
可惜的是,当元锋放下龙津的时候,秦轲发现这个性情豪爽的老人依旧没能躲过灾祸,不但全身多处焦黑,并且看气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咳咳。”地面虽然潮湿,却因为刚刚的“雨水”变得不那么滚烫,躺上去就好像一张温床一般,所以龙津的神情显得十分安详。
他看向给自己把脉的秦轲,微微笑道:“不必再麻烦了,生死有命,上天既然让我到此为止,也不算什么。我这一生,经历的不少,最后还能和圣人交战,已经不枉此生了。”
秦轲心里一些悲切,元锋却是挑了挑眉头,道:“要不要交代点什么?现在去把老船帮的人叫过来还来得及。”
龙津摇了摇头,含笑道:“老船帮之事,我已经给邝铁留了印信,想必他看见那东西,会明白我对他最后的交代。”
微微侧过头,他看向秦轲,又提起了之前的事情:“这还要多谢大人,让邝铁有机会入小宗师,否则他要压制那些老人,依旧十分困难。”
秦轲怔怔地看着他,原本还想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决绝,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道:“我……没帮什么忙,即便没有我,邝铁迟早也能入小宗师境界。”
听到这句话,龙津似乎也有些满意,也不知道是满意秦轲没有居功自傲,还是满意他选择的这个接班人资质上乘,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瞳孔逐渐失去光芒,身体也开始冷去。
秦轲看了龙津许久,只觉得有一股悲伤冲上心头,静默着为他合上双眼,这个老谍子潜藏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一身轻松地去往另外一个世界了。
很快,那些船上死里逃生的老船帮帮众也到了,尽管一身伤痕,但他们十分迅速地临时用枪矛做了个担架,扛着这个满怀荣光的老人离开了江边。
“元先生好。”在老船帮的人走之后,秦轲才对元锋恭敬行礼,毕竟面前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宗师高手,在他面前,他只不过是个晚辈。
“好。”尽管身体受了伤,并且一身气血也耗得七七八八,但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秦轲,笑道,“你就是秦轲?”
南阳酒楼的顶层的房梁终于承受不住火焰的焚烧而开始哗啦啦地倒塌,秦轲则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惊愕地看着元锋:“元先生知道我?”
“听老高那个臭弹琴的提起过,不过今天也是第一次与你见面,龚大人为我介绍的。”元锋也是难得褪去了冷峻,显出几分普通人的随和,“不错,看你的样子,修为进展确实极快,弄不好再过些年,你这个后辈能跟我们并肩了。”
“不敢当,先生谬赞了。”秦轲苦笑着回答。
他确实没有想到高易水之前说的那个姓元的就是元锋,毕竟这世上有这么多元姓的人,宗师高手却只有一个。
但想想元锋的唐人身份,加之高易水曾经去过唐国,为李求凰弹奏过琴曲,这两人相识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有些不明白,元先生身为唐人,为什么要帮……高长恭?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和圣人交一次手?”秦轲好奇地道。
元锋确实想要和圣人交手,但正如秦轲的怀疑一样,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毫无目的地就向一个自己不能战胜的强敌出手,哪怕是那个武痴项楚,也只会趁着黑龙最虚弱的时候才现身。
“我确实是唐人不错,但从狄大人被下狱、他的胞妹因为在牢狱中受了阴寒之气而病逝之后,我就发过重誓,哪怕这唐国明天要亡,我也绝不动上一根手指头。”元锋望着秦轲,淡淡地说道:“至于我为什么帮高长恭,是因为我曾经欠他一个人情,而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秦轲轻轻点头,对元锋也多了一些了解,虽然他有些好奇当初元锋和高长恭有过怎样的一段故事,但且不论元锋愿不愿意说,此刻的他并没有那个耐心花上一个时辰听人说故事。
那片水蒸气构成的雾气逐渐开始淡化,原本蔚蓝的天际又再度呈现在面前,秦轲望着洛凤雏逃离的方向,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虽然这第一阵,高长恭靠着算计强行胜过了洛凤雏,但接下来又会如何?按照元锋的解释,高长恭依旧还是个亚圣,此时却要单枪匹马追杀圣人洛凤雏,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他自己了。”元锋看出秦轲的担忧,也没有过分安慰,“至少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似乎从来没在打架这件事情上输过谁。那个女人……虽然很强,但显然她并不擅长打架。”
能把整条街烧得快成焦炭,让大船上无数人成为尸体,这也算是不擅长打架?
但秦轲很快懂了元锋的意思。
洛凤雏的境界很强,但她和高长恭是不一样的人,高长恭是以战斗为乐,与人斗其乐无穷,在如此多的斗争过程之中,自然积累到了无数的经验,更知道面对强敌,应该如何借力取胜。
他又想起了许久前听说高长恭也曾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坐了一个多月的轮椅……秦轲皱起了眉,又觉得此事还是不能太过乐观。
这时候,小黑的小脑袋突然钻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秦轲的想法,张口就道:“我!知!女!去!去……”
小黑有些疑惑,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把这句话说完整,因为他平时很懒,所以不乐衷于学说话,导致说出来的话比两岁的孩子还不如。
秦轲甚至觉得,他大概只有对自己喊“笨蛋”的时候才能那般字正腔圆,且理直气壮吧,某种程度上他就像个翻版的蔡琰?
嗯……他和蔡琰可不一样,蔡琰还是要更可爱一些,更能讨人喜欢。
“你是说……你知道洛凤雏去哪儿了?”秦轲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猜出了小黑的意思。
小黑用力地点了点头,又道:“有!感!觉!”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奇怪的能力?”秦轲扁扁嘴,却也接受了他的说法。
毕竟,小黑不会撒谎,因为他不是人,没有人的种种心思,更不会被什么礼法所束缚,自然也就不需要做那些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
有些时候,秦轲甚至都觉得担心,随着这小家伙的不断成长,是否还能保持这种率性单纯?
从出稻香村以来,他一路看着小黑成长,又曾经听说妖兽终有一日会令人难以驾驭,不免常常生出这种快乐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