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漏雨,几次几乎将王亦蓁的油灯浇灭。祥荣村的夜晚依旧是赌博叫骂声不断,甚至盖过了雨声。
他在等,抱着黑猫。遥望雨幕,只见那一个模糊的身影。
只有张煜的身影,王亦蓁毫无疑问地心慌;张煜的状态很差,身上负了不少伤,从鞋跟到发鬓都有烧焦的痕迹。
可他有更要紧的疑惑。
“孟玥没有回来吗?不是说好这次一定...”
张煜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歇息后,披上蓑衣,又推开了门。
“又要走?”王亦蓁把正在铺的被褥摔在地上,他已经受够了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张煜愣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了王亦蓁。
“这是撰录者典章,上面记录了每个活着的人发生的一切。”
王亦蓁记得,这是师父常年随身携带的书,此日却...
他有一种感觉,或许这是与师父的最后一面。
“以后,你就是它的持有者了。我们的使命,世界的未来,都交给你了。”
张煜捂着头,踉跄着走出门,直到蓑衣完全被覆盖,张煜再没有回过头。
似乎王亦蓁还听见了一句话。
“这本书只有你一人可翻阅,否则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泛黄的纸张已有了年头,王亦蓁半信半疑地一页页翻阅,暗暗赞叹师父记录的详尽,却在翻了几页后慢慢迟疑。
终于,他翻开了记载着师父离开的一页,在那之后,再无一个文字。
纸张如王亦蓁大脑般空白,他终于理解师父的用意了。
所谓记录,应由他来推动,世界的运转。
他提笔蘸墨,快速写下他和孟玥的名字,整整四页,以浪漫的爱情故事收尾,却发现他所写的字都消失不见,纸重新变为空白。
“强行干涉世界的运转,会遭天罚的。”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书的事。”
“维护世界平衡的人,念你无知,这次就饶恕你了。”
这一刻,王亦蓁才意识到张煜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痛苦,面对现实发生的残酷,作为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师父只能独自承受着这份痛楚。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碎骨,不如试着改变一下吧。
王亦蓁咬破了手指,,一行行鲜红娟秀行书赫然纸上。
耳畔一遍遍警告都被他当作耳旁风,纸上的字迹被抹除,他就再写一遍;他描绘了一个未来,一个不太可能的未来。
终于,在破晓之前,王亦蓁写完了最后一遍,伴着鸡鸣,化作一具白骨。
楣以为琉韵会帮自己,却发现,林颛已不知不觉握住了魄璃。
乱战中,不知谁割断了绑楣的绳子,她趁机挣脱。
此时如果林颛不反抗,任由百姓攻击他再死去的话,一定会因为杀害平民百姓而被万秋尘归为扰乱秩序的存在,这时,就能名正言顺地杀掉林颛了。
唐咲是这么想的,但楣察觉到了异样,林颛并没有出手,而没被控制的官兵们却对围上来的
百姓大开杀戒,高台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如果林颛不是被人为伤害,而是被客观的存在杀死,比如溺水、烧伤、或者被山顶的落石砸死,他受到的伤害又会转化给谁呢?
“我只想得到,而不愿别人拿走一丝一毫。”
没错,林颛不可能浪费掉一丝一毫,楣猜到了林颛能力的真正用法。
最初的唐咲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唐咲出现,接过他手中的魂线,手掌向上张开,千丝万缕的魂线化作无数纯白色的闪电,被控制的百姓身上都散发出诡异的白光,所有人杂乱无章的行为都变成统一的步伐。
林颛被推下高台,可推他下去的百姓并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唐咲又抬起手,雷霆万钧化作苍龙模样,驱使人们站成一堵人墙,推着高台左右晃动。
唐咲想要借助外力杀死林颛?徐楣想伸手阻止,只听一旁的士兵大喝一声,长矛便刺进了唐咲的身体,可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短暂的沉寂后,唐咲猛然回头,一道强烈的冲击波将士兵震到几条街外。
唐咲的瞳孔散发着苍白的光,驾驭着苍龙状的魂线,加紧了对高台的推势,林颛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唐咲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从他身体中剥离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围成一圈,念起诡异的咒语。指尖的电光汇聚,形成一跳通天的光柱。
这不是楣所认识的大叔,这和唐咲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必须告诉唐咲真相。
“大叔,你疯了啊!”楣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被翻涌的气浪冲下高台,倒在另一侧的尸堆中。
苍龙状魂线绕着光柱盘旋,咒语念罢一刹,唐咲们腾到半空,风浪翻涌,瓦砾横飞。苍龙低吼着游弋到人墙上方,奋力推翻了高台。
刹那间沙石滚泻,木梁翻腾,几丈高的高台刹那间变成一堆废墟。
“结束了...结束了。”唐咲反复喃喃,他刚才经历了生死的抉择,最终断绝了自己的后路,选择了退出那份感情。(后续落霙篇会讲)
“我的贪婪,可远远不会止步于此。”
平静的废墟下,传来轻微震动,强烈的光芒从缝隙中射出,废墟瞬间炸成灰烬,林颛毫发无损地站在中央,与他一起的,是琉韵,魄璃在她手中打着转,似乎是在挑衅。
林颛接过魄璃,顺着瓦砾崩裂的方向挥剑。在场所有的百姓,官兵,甚至是唐咲的身体都变得扭曲,变形,就像在重压之下,骨头粉碎,拧成不可名状的肉块。
苍蓝城瞬间变成鲜血与死亡的地狱。
只剩下,死人的气息,和绝望的哭喊。
唐咲,无数个唐咲又一次站起,在尸海中牵起寥寥的魂线,拖着血肉模糊几个人影,再一次向林颛迫近。
不对,不对,这和预想的不一样,林颛的反噬,根本不应该发生,或者只会发生在那些百姓身上才对啊,而且,他杀起百姓来,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不会被逐出...秩序之外吗?
“唐咲,牺牲无辜的百姓,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吗?”
“你不想一想,牺牲百姓的,不止我一个吗?”林颛风轻云淡地将一根尖锐的木料扎入自己的胸口,紧接着一根魂线那端的人胸口裂出一个大洞,魂线仿佛信马由缰的绳,在凛风中漫无边际的游荡。
“万秋尘!”唐咲对空怒吼。
“你之前,不是这么承诺的!我已经把底牌打出来了,你,还对我隐瞒是吗?”
琉韵如瞬移般袭至唐咲身前,唐咲根本没来得及用魂线控制住她,便被她徒手击穿了腹部。
他一口血吐在琉韵肩头的白发上。
“你把官场看的太简单了,在苍蓝城,视氓民为草芥的官不一定短命,爱民如子的家伙也不一定长存,人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林颛并没有被逐出秩序,他的能力也不仅仅是单向的反噬,而是自由指定的,中伤。
又一个唐咲站起,他的魂线已经只能束缚林颛和琉韵两个人。
还有一根魂线,在空中飘荡了许久,终于落了地。
似乎,已经没有活人了。
但就算这样,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唐咲曾和万秋尘坐在过一张谈判桌上,如今,他已没有任何筹码,除了,他本身。
“我手中无剑,但我早已斩断了,我的一切。”
唐咲十指交错,纯白色的魂线变成金色,原本死去的尸体被一个个拉起,形成一支尸体大军,他们有的只剩半个身子,有的只剩两条腿,也有的脑袋一蹦一蹦地,缓缓地靠近。
“你这样的做法,只会让他们到死也不得安宁。”
楣恍惚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埋在尸堆里,一个吊着眼珠的婴儿挂在她身旁,将楣吓得完全清醒了。
她悄悄爬在废墟后,目睹这场战斗。
琉韵的眼睛已变成黛紫色,她轻蔑地笑着,举起了魄璃,魄璃的剑刃不断延长,几乎长过了高台的高度,剑刃燃着熊熊烈火。
只一挥动,刚刚汇聚的尸群便变成了拦腰斩断的杂草。
“没用的,唐咲,我已经看到未来了,如果你知趣点,我或许能给你个痛快。”琉韵将魄璃收鞘,舔去上面的血污。
可唐咲似乎没有很诧异,那些魂线,也没有断开,而是拉着什么若隐若现的东西。
琉韵察觉到不妙时,已被金色的魂线束缚,她瞪大了蔚蓝色的双眼。
“你也一样,林颛,就让我把那贪婪的灵魂揪出来,捏得粉碎吧!”
四根魂线吸附在林颛头顶,拉出一节半透明影子,散发着难闻的铜臭味。
并非肉体的伤害,你的能力将毫无用武之地。
“琉韵,快帮我...”
“我自己也动不了啊!!”
亡魂被聚集在一起,杂乱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唐咲的手心,已经开始腐坏,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块一块脱落。
“你要想清楚,当初她可是为了你而自愿离开秩序,如果你也这么做,她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万秋尘站在树下,对身后的唐咲说。
“没想到,你也懂几分情感。”唐咲解开系在手腕的丝帕,抛向空中,让它乘风离开。
“这也是她的心愿。”
我们,不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嘛,钟霙。
唐咲闭上眼,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即将燃尽。
忽然,他发现,林颛艰难地拿起一把刀,扎向他的胸口。
他想干什么?明知道杀不死我。
林颛阴险地笑了笑。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只能将伤害加给那些活着的东西。”
说着,唐咲发现,那个在口袋中和自己牵着魂线的小人,身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一片片,一片片脱落。
身体燃烧的速度加快,唐咲已经失去了半只手。魂线的力量也逐渐减弱。
“你赢不了我的,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我不会留给别人一丝一毫。”
“那如果,不在你贪婪的范围之内呢。”
楣握着魄璃出现在林颛身后,伤口已经生成,他无法反噬给别人。
再看琉韵,一手抚摸着楣的脸颊,一手调戏着,被魂线捆住的假身。浅灰色的眸子已经昭示了哪个琉韵才是真的。
“可恶!”林颛加快对上一次伤害的反噬,想要与唐咲同归于尽。
但是,此时林颛已经无暇管控自己的灵魂了只要唐咲将灵魂拔出,林颛必死无疑。
但琉韵作出了奇怪的举动,她将楣的脖子扼住,楣不愿松开持剑的手,也就意味着楣无法逃离。
如此多的灵魂拥挤在这个狭小的区域,一定会发生爆炸,楣必死无疑。
这样,我和她不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嘛...
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唐咲松开魂线,放出一根纯白色的魂线,将楣向后抛去,就在抛出的一刹那,林颛得到一丝喘息,攥紧拳头,与唐咲相连的小人彻底碎裂,所有的魂线断开,亡魂不受操纵的地拥挤,一声嘶吼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咳咳...咳咳...”待尘埃落地,林颛缓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只是...
他顺着往下看,自己的下半已不见了踪影。
要死了吗?
忽然,他看见迎面走来的万秋尘,像是看见了救星。
“万秋尘...为了...你的秩序...让我,活下来。”林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
万秋尘冷漠地环顾尸体遍布的苍蓝城,抽动鼻子,闻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你做得很好。”他面无表情地说。
林颛正兴奋地抬起头,却凝滞在原地。
楣在恍惚中听见了嘭的一声。
林颛的额头留下鲜明的弹孔,他重重摔在地上,结束了贪婪的灵魂。
万秋尘收起手枪,淡淡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