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黎 第二十五章 自诩为神明的存在

距离文生医馆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枯井,相传苍蓝城最早的居民便是随这口井的开凿而定居的,可伴随着连年大旱,这口井也逐渐荒废了。如同退休的戍边的卫士,肃穆不语地站在岗位上,只是存在早已被人们淡忘。

井旁的树上生长着蜿蜒的藤蔓,垂到地上,将井围的密不透风。

“如果说我看见的是一汪清泉,我听见的是爆竹轰鸣,我记住的是不曾存在的过去。那我还会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吗?”那人的手在井沿来回划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要怎么称呼他呢?他曾是佘三,亦是赵安,曾是郭桓,亦是徐标,他自称的姓名很长,林颛听不懂,也记不住。

年复一年岁月轮转,万物入春则生,入秋则暮,化为世间凡尘。姑且,就叫他万秋尘好了。

林颛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位勉强称得上朋友的家伙,拔剑斩断了藤蔓,月色瞬间填满了空白的阴影。

“只有自己斩断,才能打破盘根错节的因果螺旋。”

钟参的体术并不强,只要抓住他反应不过来的时机...

楣死盯着钟参的浅灰色的眼睛,从中捕捉一丝一缕的信息,她瞥见角落里堆满了不用的桌椅,一直累到房顶。

楣慢慢起身,与钟参保持着对峙的距离,缓缓向那个角落移动。走到预想的地点后,装作鲁莽地向钟参刺去。再还有半步远的时候,楣看出钟参已经向她身后的方向瞥。

她猛然向角落跃去,趁机抽出支撑偌大桌椅堆的木杆,在钟参闪过来的瞬间,桌椅板凳倾泻而下。楣两步跑回原来的位置,拿出早已开了口的桐油桶,将桐油淋在堆砌物上,扔出烛灯,刹那间燃起熊熊大火。

噼啵声中,似乎夹杂了钟参的哀嚎。脑海中掠过短暂的空白。

楣拭去额头的汗珠,长抒一口气,只要火焰不熄灭,就算他钟参能无限修复自己,也没有精力瞬间移动了吧(因为楣发觉每次钟参瞬间移动后看起来都异常疲惫)。纳福阁几乎全部为木质结构,火,是不会熄灭的。

楣倚在栏杆上,稍作休息,窗外的夜景很美,满月当头,银辉尽洒。

楣突然想有一个人陪她一同赏月,但想不出到底邀谁来同享。

“月色真美。”她喃喃。

“如果那个人也在就好了。”浅灰色的瞳孔与楣的视线交集,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

“你是这么想的吧。”

“什么...怎么可能...”楣向后退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正熊熊燃烧的火焰。

“如果刚才那个我是假的呢?”钟参说着,从他身侧分裂出一个身影,微微抖动后,变成另一个钟参的模样。

无法理解,难以想象。看着一步步迫近的钟参,楣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与钟参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可言,只有逃跑,远离他才能...

她下意识地跳上栏杆,从窗口向下望,明明只有二层高,却看不见窗外的地面。

一定是,一定是钟参释放的幻象搞的鬼,楣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只感觉脚下有些湿滑。

地面上忽然出现一柄倒立着的剑,锋利的剑刃直指着楣的心口,她来不及躲闪,被剑刃笔直地贯穿。

危立的纳福阁变成一丈高的假山,上面站着两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楣觉得似曾相识,却无力辨认。

鲜血染红了池水,楣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幻想,她只感到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

“你终于死了啊,碍事的家伙。”

“就因为你,耽误了我整整五十年的岁月。”

寒冷,寒冷,无尽的寒冷。

好想暖和一点,有没有炉火,让我取暖,哪怕一下也好...

忽然,从脚蔓延到周身的暖意包裹了她,她闻到了刺鼻的烧焦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跌倒在地上,手肘和脸上都划破了皮。

还未来得及感受暖意,她回过身,发现带来温暖的不是炉火,而是燃烧的村庄,大火将村庄吞噬,而她依稀记得这是自己曾生活过的地方。

火焰似有灵性般发现了她,簇拥着向她奔来,她顾不得穿上脱落的鞋,只得没命的向前跑,脚下的大地变得炽热滚烫,河流化作翻涌的岩浆,她在河岸边停下了脚步,因为已无路可走。

翻涌的热浪冲昏头脑,她竭力保持清醒,现如今唯一活命的路就是越过这条“河”。

她向后退了几步,铆足劲助跑,纵身一跃,前脚踩到了厚实的土壤,可后脚落地时因为没有鞋子的缘故打了滑,没入岩浆之中。

“啊!”她惨叫着将变成焦黑色的脚抽出来,肌肉剧痛地抽搐,熊熊火焰再一次包围了她。

“求求你...放过我,我还不想...不想死。”

火焰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微微露出一个缺口,她趁机逃了出去。

可是,要逃去哪里呢?

炙热感消失不见,转瞬间天色变阴,空中飘下鹅毛大雪,凛冽寒风中,她扶住一个棵常青的松歇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你渴求的温暖与凉爽吗?我想我应该满足你了吧。”钟参语气与话语强烈的反差感令她胆寒。

她的思维变得模糊,幻想出一座温暖的木屋,床边的炉火不断地添入新柴,自己卧在暖炕上,甚至觉得有些闷热。烧好的洗澡水更添了几分惬意。

再回过神,自己的眉毛与鼻尖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不能,在这里死去。

她蹒跚着站起身,本能地向前挪动。

地上已积了半米深的雪,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

远远地,她望见前方有一点亮光,点燃了她求生的希望。

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为了什么...全都无暇顾及,她只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个亮光越来越近,竟与梦中的木屋相仿。行至门前,却发现门半掩着,她轻轻叩门。听到了熟悉的应答声。

“欢迎,回来。”钟参诡笑着望着她。

“不...不...”她连连摇头,楣夺门而出。

木屋,树丛,雪景都变得扭曲。天旋地转,自己仍站在刚刚点燃的火堆旁,手持着空油桶发愣。

为什么,逃不出那个魔鬼的掌心...

空气剧烈抖动,渐渐浮现出钟参的样貌。

望着面色苍白的楣,他黯然道。

“怎么没精打采的?我还没尽兴呢?”钟参一挥手,纳福阁的一层和三层消失不见,他们的楼层悬浮在半空中,四周燃起狼烟,场下人声鼎沸,锣鼓喧嚣。栏杆变成擎天的铁网,烈火包围了整个房间。

“想不想体验角斗场的感觉?”钟参五指聚拢,魄璃展现在他手心,他将魄璃抛给了楣。

没有感知到琉韵的存在,楣咬了咬下唇,竭力作出迎战的姿势。

“这下可是公平了。”钟参模仿着郭弋的语气。

“可别让我失望呀。”

他单手握着刺剑,径直向楣冲刺。

楣双手握住剑柄,但似乎已力不从心,只是被动地防守。

“喂~你要是这个态度,可就太没劲了。”钟参的话音未落,楣手起刀落砍断了钟参的脖子。

“呼...呼...”她怔怔地看着地面,眼神中充满了彷徨与不安。

“对...这才对嘛,让角斗有些看头才好。”不出楣所料,钟参的身体恢复成远原样。

“现在,该我表演了。”

还未等楣反应,她的右眼看见刺剑袭来,左眼陷入一片黑与红的交织,眼球被刺穿。刺穿的痛致使楣连连后退,看见钟参可怖的脸。

“我记得,你是左利手吧,为什么要用持剑的手捂眼呢?”

钟参猛地伸出手,楣用簪子偷袭的计划在距离他太阳穴三寸远的地方,被钟参的小拇指阻隔。仅仅是,在小指肚上划出半寸血痕。

钟参从腰间取出匕首,在指尖打了个旋,轻快地刺入楣的手腕,挑断了鲜活有力的收紧,簪子在无力的指间下垂,晃了晃,坠落在地,又被滴滴鲜血染红。钟参抬腿将楣踢翻在地。

“三年的猎杀只有这些半吊子的本事吗?”钟参喘着气,轻蔑地说,同时提起匕首向下刺,正与楣袭来的右腿相抵,楣的裙摆下又多了一片殷红,钟参踩在刺剑上,轻轻向下压。

“你倒是反抗一下啊!”

“啊!!!”敏感的视觉神经几近崩溃。

瞬间移动,无限复活,预知未来,制造幻想,楣能想到的恐怖的能力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我没有任何胜算。”

“正是因为你没有胜算,游戏才会令我愉悦,令我着迷。”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钟参的双手上举,刺剑从楣的眼眶中拔出,慢慢浮到半空中,向前挥动,又一次刺入眼眶。

“啊!!”

“神明,或者超越神明的存在。这种颠覆感让你觉得不适吗?那可真是抱歉。”钟参顿了顿。

“你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呢?海边?还是密林?”

他走上前询问楣,却发现楣的身体又一次地僵硬了。

“真可惜...”钟参喃喃着,将破口的小拇指含在口中吮吸。

“与钟参相比,你的价值观也没那么扭曲了。”王亦蓁向琉韵打趣。

“那是爱,不要将我对楣的爱与这种疯狂的行为混为一谈。”

王亦蓁:“在我眼中,这两种行径没有区别。”

“像你这种直男,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我只是完成自己的使命罢了。”

“呵呵。”琉韵冷嗤一声。“如果没有使命,你会失去活着的意义吗?”

“会。”王亦蓁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世界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尸骨无处安放。”

“为使命而活,真是可悲啊。”

“为了不切实际的东西活着,不是更可悲吗?”

王亦蓁一句话把天聊死了,二人进入了长时间的缄默。

...

“你能理解钟参的用意吗?”琉韵缓缓开口。“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或许是吧。他舍不得这枚棋子,一定是心有后患。”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唐咲。

毕竟,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真的...不去帮一下楣么?她那么无助...”

“怎么?还心疼起来了?心疼的话就付出实际行动嘛。”

“你这不是废话吗?有本事把我放了啊...”

“哈哈哈~”王亦蓁笑了笑,恢复了镇静的神色。

“这些磨难都是她必须经历的。”

而且,她应该注意到了吧,在钟参吮吸手指的破口时,楣的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话说,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的楣可是各种呵护关爱,为什么毫无担忧之情?”

“果然是你抹去了她的记忆吧。”

“不然呢?我怎会允许你横刀夺爱。”

“这样啊...”王亦蓁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注意力放回书上。

因为,这只是任务罢了,我所珍视的人,已经不能像往常那样出现在我身边了。

枯井旁,黑猫趴在井沿伸出舌头,似乎在舔舐井中甘泉,可在林颛眼中,黑猫只是在对着空气有节奏地吐舌头。

“我们所处的,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吧。”林颛想伸手抚摸黑猫,却被恶狠狠地反咬了一口,他缩回手,冷漠地看着它在地上疼得打滚。

“一味地贪求,痛楚也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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