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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皇和左右大臣一行人是经过数天的跋涉才来到南方的,如同当年的后醍醐天皇一样,他们辗转流离出了京都,然后在忐忑不安当中南行。
后醍醐天皇南行后,借着天皇的权威和其他人对镰仓幕府的不满,一度重新君临御极,并且统治了大片的区域,开辟了南北朝时代,而法皇和他的左膀右臂们,他们的雄心要比前辈更大。
因为大汉军队在九州岛的入侵,所以南国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有难民往北逃亡,各藩原本想要用武力来阻挡难民出境,但是很快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就变得无济于事,所以最后都放弃了阻挡,甚至还有不少藩士也携家带口加入到了逃亡的人潮当中。
在汹涌人潮的冲击下,各处的道路都有些阻塞,而且没有人来维持,秩序也变得十分混乱,甚至还有不少盗匪充塞其中,落单的妇孺甚至没有结团的青壮都会被抢掠一空,哭喊声此起彼伏,令人为之恻然。
一路南行的这一群人混迹在难民潮当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方向和自己不同,现在人人都只顾得上自己,再也没有余裕去管别人的事情了。不过,好在由于这一行人人数众多,手中也拿着兵器,看上去很不好惹,所以零星的盗匪也并没有光顾他们。
一路上,看着与京都迥异的风景,又看着源源不绝的人潮和他们脸上的惊恐绝望表情,法皇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他长叹了口气。
“真希望这些灾难早日过去,让……让子民们早点重新安居乐业,再不用受这样的苦楚!”
“只要幕府能够早点被击垮,我等就已经能还天下一个清净。”守护在他旁边的二条康道低声说。“为了击垮幕府,付出一些代价总是必须的,现在只能让万民先忍耐一下了。”
“你说得对。”法皇垂下了视线,显然对二条康道的话深以为然。
纵使心有恻隐,但是对权力的渴望还是在他的心中占据了上风,只要能够让自己夺回失去的权力,那么就算让天下人受一受苦,他也在所不惜,正因为看出了法皇心中所想,所以二条康道干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是的,现在万民吃一些苦,但是只要能够推翻幕府这就是值得的。”左大臣一条兼遐适时地也参入了进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世世代代都在幕府的统治下煎熬,不如来一次大的风潮,将幕府的统治推翻,这样万民的苦楚只会少几分。”
“左府大人说得很对。”二条康道也马上附和了他,“这次我们绝对不与幕府之人妥协,否则那就是重蹈覆辙了。我等宁可死,也不愿意再受那等屈辱!”
他所说的覆辙正是南朝的教训,在后醍醐天皇逃到南国并且建立政权和室町幕府对垒了几十年后,南朝的形势变得日渐窘迫,地盘也越来越少。终于,在第三代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统治时期,经过了长达数十年的对垒,已经无力再对抗北朝的南朝皇室,在幕府承认他们天皇继承权的诱降条件下,终于选择了对北朝投降。
然而在他们投降之后,幕府将军却出尔反尔,收回了自己的承诺,让南朝天皇一系失去了承继之权,当时的南朝后龟山天皇在愤懑当中忧郁而死。这样的教训,这些人当然了然于心,他们之所以说出来,也就是为了让法皇坚定意志,免得到了现在这一步还有动摇。
“不错,如今我们和幕府已经势不两立了,断没有妥协的余地。”法皇紧握住了手,显然要比刚才坚定了许多。“众位爱卿深明大义,实在让朕甚为感动。”
“陛下,现在重要的是给大家一块容身之处,让大家可以稍稍安歇,同时能够尽快将诏令发布出来。”一条兼遐马上说出了现在他的打算,“如果我们一直在路上颠沛流离,恐怕京都会有不测之危……”
他所说的不测之危,就是恐怕幕府在他们逃离之后,在京都另立摄政王,甚至另立天皇,然后将他们打为叛逆,如果真要是这么做了,这不啻为釜底抽薪,让他们原本就薄弱的权威变得更加稀薄,也会让他们更加难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好在现在他们将天皇也挟制在了手中,另外江户已经是一片混乱,仓促之间他们就算想要另立朝廷,也未必能够做得到。
另外,现在就算想要打出朝廷的旗号来,也是十分困难。现在到处都是流离的难民,各地的秩序都混乱了,就算朝廷现在在这里打出旗号,又有谁肯听?更别说还想要发布诏令,传檄天下了。
根本送都没有人会去送。
现状的困窘,每个人都了然于心,之前因为需要逃离幕府掌握的缘故无暇去顾及,但是在辗转流离到了南方的如今,也必须予以正视了。
“如今之计,只能找寻一二强藩,然后用与强藩合作,让他们打出尊奉朝廷的旗号来。”右大臣二条康道没有那么多顾忌,马上就说出了心中的考虑。“现在到处兵荒马乱,强藩才有兵有人,可以保卫住朝廷,而且强藩可以壮大朝廷的声势,让朝廷更加能够号召得动天下人。”
这个道理政仁法皇当然也也是心知肚明,可是他也知道事情不会像说起来这么容易。“若要跟强藩合作的话,该找哪个强藩才好呢?朝廷失坠多年,各藩早就自行其是,他们……他们居心叵测,恐怕未必会乐于帮助朝廷啊……”
他说得也是事实,朝廷的权威不张已经延续了好几百年了,现在各藩的藩主,他们的先祖就没有服从过朝廷的号令,现在又怎么可能轻易服从?不服从也就罢了,他们若是存了向幕府表功的心思,或者干脆就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在接到消息之后将朝廷挟持起来,到时候又该如何?
凡此种种,确实让人忧虑。
“说到底还是朝廷手中无兵无财,以至于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行事不得不瞻前顾后,生怕前功尽弃。”想到这个恨处,法皇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只盼朕和爱卿能够得天之佑,让朝廷摆脱这样的困窘,让子孙后代再不用受这样的苦楚!”
看到法皇如此悲愤的样子,两位大臣自然只能一起跟他告罪,同时不住宽慰,这才抚平法皇的情绪。
忿恨归忿恨,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不面对现实是不行的,只能按照之前的定计,在南国找寻强藩来求援。
南国的强藩并不多,能够稍稍值得信任的就更加少了,左右大臣两个人仔细地考虑斟酌,寻思到底向哪几个人求援。
现在离他们最近的、主家和分家各自统治着因幡国鸟取藩和备中国冈山藩大片石领地的池田家,是首先被排除的。池田家的先祖池田辉政是战国时代的武将,先是为织田信长效力后来归属于丰臣秀吉,最后在丰臣秀吉死后投靠了德川家康,并且在关原大战当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得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的信赖和倚重。
为了笼络他,德川家康将女儿督姬嫁给了他,而且池田家的后人都与德川家的女儿或者养女通婚,可谓渊源甚深。
除了他本人直系子孙之外,幕府还特意封赏其亲族,其弟池田长吉、次子忠继、三男忠雄统统都被立为藩主,最后统算起来池田家的朱家和各个支系分家总共拥有近百万石的大领地,因此池田辉政也为世人称为“西国将军”或“姬路宰相”。
池田辉政现在已经死去,池田家依旧极得幕府宠信,他们家也是幕府在西国的支柱,虽然这些恩宠未必能够敌得过被大汉破家灭国的恐惧,但是朝廷不可能去对他们抱有什么指望。
广岛藩的浅野家,同样也和幕府渊源极深,先祖浅野长政是丰臣秀吉政权当中的五奉行之一,在丰臣秀吉死后文臣武将们的激烈斗争当中,选择了投靠德川家,并且为德川家夺取日本做出了重要贡献,于是被德川家重重犒赏,封了安艺国广岛藩四十二万石的领地。
同时,与池田家一样,幕府也着意用姻亲关系来笼络浅野家,继承浅野长政家主之位的儿子浅野长晟,娶的正妻就是德川家康的女儿振姬,而且德川振姬生下的嫡子浅野光晟,现在已经在浅野长晟死后继承了藩主之位——浅野光晟说起来还是现任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叔叔,虽然年纪比家光还小。
从这一点来看,浅野家同样也不能够依靠。
算来算去,在西国的大大名当中,能够予以一定程度上信任的,只有毛利家了。
毛利辉元与德川家康的纷争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且毛利家被德川家肆意打压,家族领地大为缩水也是人尽皆知,他们心中不怀有忿恨是不可能的,至少值得试一试。
更何况,在大汉平定了九州岛之后,毛利家的领地就是首当其冲,大汉只要想北上,毛利家就必须要作出抉择了——而在大汉的兵锋下,法皇和左右大臣都相信他们不会打定主意为幕府效死。
可是,就算确定了要先联络毛利家,如何联系上他们却又让君臣犯了难。
毛利家地处本州岛的最南端,现在领有周防和长门两国,虽然领地还算广大,但是却被幕府和忠于幕府的大藩给孤立了起来。他们领地的西方和南方是大海,北方的石见国因为有石见银山所以被幕府收为了天领,属于幕府的直接管辖区;而他们东面的安艺国,正是浅野家的广岛藩。
德川幕府在夺取了天下之后,为了巩固统治而煞费苦心,这样的安排自然也是为了防堵毛利家而进行的精心设计,各地的亲藩、谱代以及可以信任的外样大名,将那些身怀异心的大名们给包围了起来,不给他们任何发展的空间,然后再用各种政治和经济手段打压他们。
如果没有大汉突然打过来,把这种绝对强势的平衡打破的话,恐怕一两百年里面,毛利家等强藩都没有机会起来反抗幕府的统治吧。
在这种被隔绝的情况下,究竟怎样建立两边之间的联系,并且让朝廷得到一个安生的地方,实在让人犯难。
可想而知,为了防备大汉,现在沿途各地都已经紧急戒严了,自己这群人一路南行这么扎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
“大家一起南行去毛利家的地盘肯定是不行的。”一条兼遐也点了点头,“姑且不说一路上艰难险阻,若是毛利家怀有二心,不肯为朝廷出力的话,我们落入到他们手中,岂不是羊入虎口?”
“左府大人说的是。”二条康道也颇为认同,“那左府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继续南行的话,越来越靠近九州前线,沿途各地防备会越来越森严,而且人潮越来越稀薄,我们难以掩饰身份……所以依我看来,最好现在往西行,借小路去石见国内。石见国山多,虽然是幕府的直领地但是驻兵也不多,只要我们小心隐藏就不会有事……”一条兼遐说出了自己一路上的考虑。
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下,他继续说了下去,“到了那里之后,我们一边窥测天下时局,一边想办法跟毛利家等藩主联系,只要能够说动一二藩主为我们前驱,布告天下就不是难事了……就算一切都不顺利,至少我们可以等待大汉军队北上,再前去投靠他们,保有余地。”
他的考虑十分全面,二条康道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地方。
他点了头之后,其他人都转头看向政仁法皇,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断。
“爱卿的谋略甚是精当,朕也觉得极好。”法皇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只是前往毛利家的使者,该派谁为好?时局艰难,想要说动毛利家,非要有大智大勇不可……”
“陛下,以臣来看,毛利家现在已经完全动摇了,只要我们再推上一把,他就肯定会倒下去,臣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一条兼遐突然笃定地说。
“为何……为何如此说?”法皇有些惊异。
“臣等一路南行,见到的难民当中,居然极少有看到来自广岛藩的难民……陛下想想,此事不是颇为蹊跷?”一条兼遐放低了声音,“难道广岛藩的领民不想跑吗?必定是广岛藩上下另有打算,所以不让领民逃跑。”
法皇和二条康道面面相觑,显然看出了某些端倪。
一条兼遐露出了笑容,“为了方便自己御敌,各地藩主都在主动让领民外迁,还特意将藩主们的家眷也送往北行,甚至还有自己主动逃亡的藩主……为何广岛藩竟然一点迹象都没有呢?难道毛利家真的就这么忠于幕府,决定全藩玉石俱焚吗?”
“对!对!”法皇恍然大悟。“爱卿所言极是。”
从这种迹象来看,在大汉的兵锋面前,毛利家必定已经存了别样的心思了。
这倒也不奇怪,原本毛利家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但是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大汉已经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没想过利用机会才是怪事。
只不过,一条兼遐能够如此细心,并且见微知著,倒是出人意料,也令其他人深感佩服。
很明显,现在与其说是要说动毛利家反逆幕府,倒不如说是要抢在他们投降大汉之前,把他们拉拢过来,作为朝廷的奥援,大家各处所需。
“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就让我去广岛藩交涉吧!只要许以利害,想必他们也能够看到对他们最为有利的出路。”二条康道极为激动地说,“前路艰险,派其他人去我还不太放心,请让我去吧!”
法皇和一条兼遐对视了一眼,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二条康道胆略非常,又是右大臣之尊,前往广岛藩确实是个好的人选。
“陛下,想要说动毛利家心向我们,不给出一些好的条件是不行的。”就在这时,一条兼遐突然出言提醒法皇,“毛利家素来奸巧,而且唯利是图,不给出实际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有所行动的。”
法皇微微闭上了眼睛,显然是在考虑如何对待毛利一族,开出让他们动心的条件来。
“具体的事项,爱卿自己可以考虑,朕可以给你全权来应对。”片刻之后,他下定了决心,然后睁开了眼睛看着二条康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答应把西国之内毛利一族原有的领地都赐封给他们,并且……可以仿丰臣家之例进行封赏。”
仿丰臣之例?二条康道微微怔住了。
丰臣秀吉当年可是作为公卿之首,当上了太政大臣的啊……而且,丰臣家也曾被列为摄关家,当成了最高等级的公卿家门。
毛利太阁?听上去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现在是非常之时,做一些非常之事也是无可奈何吧,引大汉外兵的事情都做了,还怕做这个?
“是!”他郑重地跟法皇陛下行礼,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