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算来也有一夜未合眼,正屋的床温暖柔软,还有淡淡的苏合墨香,这样的气味总还是让她安心的。

无边的黑暗涌来时倒叫人踏实。

云蓝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内室的拔步床上,身上已换了凉滑的素绸睡衣,柔软锦被裹在身上,颈下垫了玉枕。

她是怎么来的床上?她的衣服是他换的?

他一直在等自己醒来?

云蓝脸登时滚烫起来,偏头向外望去,竟然已经快子时了。

鸭蛋青的床幔垂放了下来,素纱影影绰绰的,云蓝看得不甚清楚。

远处崔琰在烛火下边翻着案卷,边同松烟吩咐着什么。修长身影映在窗上,只一道剪影也清俊疏朗。

“醒了?饿吗?”

崔琰起身,阔步走了进来,藏青衣袖上还带着淡淡的苏合墨香。

“世子,奴婢……”

云蓝眼神不甚清明,见他进来,脸上立刻挂了温顺甜笑,嘴角的绽出小小的涡,有几分腼腆。

锦被滑落到腰际,刚一动弹,肚子却浅浅叫了起来。夜色深沉,四下皆安,恼人的声响更是极为明显。

霎时,云蓝红了脸,一张芙蓉面艳若桃李。

见她满脸窘迫的娇俏模样,崔琰禁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浓重眉头散了开来,他起身吩咐外间的松烟道,“叫人去厨房拿些点心,我夜里要用。”

他素来不吃甜食,松烟一听就知道是给姑娘点的,轻车熟路一溜烟去了。

云蓝却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去看食盒里捂着的那盅百合饮,炖盅外壁已然冰手。

“哎呀,都冷掉了!”

她语气懊恼,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不趁热喝,药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果真是睡了太久。

“无妨,我已然吃过了,你明日再煮与我便是。”见云蓝乖乖点头,崔琰拿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牵过她的手向外走去。

碧纱橱里,紫檀雕花桌上,吃食摆得满满当当。

有沾了满满一层黄豆糖粉的米果儿,有软糯细腻,入口即化的豌豆黄,还有桂花香馥郁的酒酿圆子和甜润的酥油泡螺,不一而足。

“酒酿圆子!”

云蓝看到这一桌甜食,登时欢欢喜喜笑了起来,晃了晃他的手。

笑是会传染的。

崔琰见她眼儿瞪得像只得了毛球的猫儿,笑得明媚可人,心情就跟着松快了许多。

不同于外面那些贪得无厌的,只一点赏就能让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一如既往的好哄。

崔琰心头愉悦起来,一双的桃花眼便含笑去看她。

云蓝试探地伸出食指,颇为讨好地轻扯崔琰的袖子。见他薄唇勾了弧度微微颔首,方才拿起了银筷,低头捡了一块崔琰惯爱的核桃酥,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崔琰不再说话,云蓝便盛了酒酿圆子,低头小口小口吃着,任甜腻在舌尖化开,桂花香盈了满鼻满口。

饿了许久,半碗圆子暖暖下肚,胃里总算舒服了些。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崔琰语气温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云蓝抬眼偷偷看了他一下,水灵眸子眼睫微颤,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痕,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子娇憨。

又乖又呆。

崔琰揉了揉眉心,攥了云蓝的指尖,“今日便罢,点心往后每天只许吃一块,没得腻住了闹得慌,又来同我哭。”

云蓝点了点头,立刻搁了勺子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吃下去。

“杜氏那边往后由我来解决,你只守着院子,近日不许出门。”

崔琰抬手捏着她的脸颊,柔嫩绵软,指尖在脸颊肉上掐出浅坑,把勺子塞回了她手中。

“是。”

大概是防着他未来的妻子遇到她这个不该出现的。云蓝乖巧应声,闷闷继续挖着酒酿圆子。

一时间,屋子里静香满室,只瓷勺轻轻磕在碗上,发出脆响。

云蓝脑海中尽是彤管的话。

要自己去玉佛寺,也是他的意思,还是只是大长公主的想法?

她总是想起从前大长公主院子中那个被配人的姐姐,既说配,哪有那许多讲究?猫儿狗儿配种一般,哪个同哪个在一起,端看顺心顺手罢了。

莫名的恐惧如同生了手的藤蔓,缠得云蓝心口发紧发酸,心思浮沉间,一勺酒酿圆子在碗中浮浮沉沉却怎么也送不进口中。

崔琰,他也会这样对她吗?

他不会的,是吧?

见她心不在焉,崔琰眼中含了探究,淡然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时略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捉摸不透,“这是怎么了?”

即便崔琰是疑问的语句,却依然是肯定的语气。

果然,他必定是要知道缘由的。

云蓝被他盯得喘不上气来。

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她无法抗拒他的审视,也不想对他说谎,更忽然地害怕自己说错话,会惹他恼怒不悦。

崔琰低头在她腮边轻轻嗅了一下,把她抱到腿上笑道,“前几日忙得顾不上你,这是跟我恼了?”

心口不断紧缩,云蓝把脸埋在他胸口,吸着他温热的气息,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轻轻撇嘴道,“奴婢才不敢恼呢,是今日的药太苦了。”

崔琰什么都没说,温热指尖拨弄着她的耳垂。

他看出来了吗?

静谧的屋子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云蓝莫名想起儿时走在山间飘摇的吊桥上,一脚深一脚浅,却怎么都走不到头。

“娇气。”

他语气中含了笑意,清朗的声线在屋子里格外悦耳。

云蓝长出了一口气,借势搂紧他的腰钻进他怀里,悄悄蹭掉掌心的冷汗。

感到了她的孩童似的依恋,崔琰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总是这般,大事上听话,小事上撒娇弄痴,偏又十分好哄。

真是黏人得厉害。

这般想着,他掌心握了她圆润肩头,低声哄道,“此番出去新得了些玩意,看看这些喜欢吗?”

说罢,冲松烟挥挥手,几个雕花大木箱就被一连串的搬了进来。

红木箱排成一字打开摆在云蓝脚下,有的是各色缎子,有的是纱,艾绿,淡茜,丁香,尽是些娇嫩又素雅的颜色。

还有个小匣子,里面竟是整整一套紫玉的头面。

紫玉质地润颜色正,一点杂色都没有不说,大到顶簪、鬓钗、步摇,小到小钗啄针样样齐全,连手镯、戒指都是成对的。

云蓝目瞪口呆。

她下意识将面前那匣子往远推了推,结结巴巴拒道,“我…奴婢不要,这太过贵重…”

“嚷嚷着要新首饰的也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成天尽会作怪。”

崔琰低头看她,从上往下,只看见丰厚水润的乌发毛茸茸掩着饱满额头,鼻头圆润翘起。

看起来很是可口。

“这有什么贵重的?只是这紫玉的颜色有几分衬你罢了。”

他没忍住,食指在她娇俏鼻子上刮了刮,“少带些不入眼的东西。”

云蓝脂粉未施,也没用花露之类的东西,只在耳朵上戴着对黄豆大的铃兰花样的银丁香。

他的女人,只戴个粗糙的烂银子丁香,委实寒酸。

崔琰伸手摘下,把那银丁香放在一旁,随手拿了个耳坠子在云蓝耳畔比划。她雪白的皮肉近乎透明,透出粉嫩,被紫玉的柔和莹润衬出暖暖的柔软。

云蓝目光跟着那银丁香。

忽而只觉耳畔微凉,紧接着就是沉沉的坠着。

他带了薄茧的指尖有意揉搓她柔软的耳垂,忽轻忽重的,像是在调整耳坠的位置,又像是在摩挲打转。

贴的太近,崔琰温热的呼吸轻轻散在耳畔,像是猫尾不经意的扫过。

云蓝浑身战栗,一颗心也跟着浮沉,只得乖巧道,“好,奴婢明天就戴着。”

这才像点样子,崔琰微微勾起唇角,“你是我的人,有我护着你,怕什么?你就是胆子小。”

崔琰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云蓝伸手拢了外衣,也就随着他的性子,小心翼翼伸手取了一支步摇,起身坐去镜前簪在发间细细看去。

镜中他立在身后,像是将她完全罩住。

“我不在的时候,字可有练?”他的语气威严。

“日日都练着呢。”

云蓝点头,崔琰的字是极好的,连圣人都赞,自河东郡时,他便自己写了字帖要她每天临十张。她一双素手放在膝头,拢在袖子中,露出白嫩指尖,安安静静仰头看他。

鸦羽间步摇晃动摇曳,紫玉在灯火下晕出温润的光,映得人既柔且媚。

肌肤柔滑得如同颤巍巍的奶冻子,总叫人有上手蹂躏的冲动,她的唇并不薄,反倒是略厚微弹,红润柔嫩,仿佛在勾着人去描摹。

遑论那一双澄澈的眸,瞳孔极大,泛着潮湿水光显出无辜神色。

在刑部审了一天犯人,崔琰本是有些烦的,可看她忽觉鼻尖血腥气尽数散了去,心头极愉悦了起来。

他把她放在膝上,抬手勾掉那步摇,哑声道,“你乖乖听话,等我忙过这阵子,带你去外面转转,下雨时撑了船在湖中看荷花,很有几番意趣。”

“世子可要兴尽晚回舟?”

云蓝道,这诗他从前教过,总叫她想起年少时的光景,她是极喜欢的。

崔琰俯身坐下,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语气亲昵,“这才像话,成天在府里,人都闷傻了。”

或许是他熟稔的亲近语气,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又或许是她不愿再被不安折磨。

云蓝深吸一口气,偏头错开了他低下来的薄唇。

“世子。”

用绵软掌心抵着他的胸口,她声音轻软,“世子,大长公主要奴婢年后去玉佛寺一趟。”

崔琰深邃的桃花眼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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