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抖了抖手腕上的锁链:“大少主的朋友如果都像我这样,那还真是稀奇的交友之道。”
越冥尘道:“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会跟宫主好好交个朋友的。”
小梦笑而不语。
越冥尘作为主人,给他所谓的客人们斟上茶:“品品这茶,味道如何?”
茶香顿时从壶中四溢开来,香气清高,久久不散。
“不知道三位能否品得出这是什么茶。”越冥尘自认为此物已是极品,更是罕见,言辞之中透露着得意。
独孤鹰扬饮了一口,味道不错,可他想起的却是楚思柔为他烹茶时候的模样,精湛的技艺,精致的容颜,相辅相成,就算是普通的茶叶他也能喝出绝佳的味道。
至于杭清川,他抿了一口,醇厚甘香,倒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汤色清澈,宛若碧玉,好茶。”
小梦始终没有动,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茶杯在哪里。
越冥尘稍稍把杯子往小梦的手边推了推:“楚大小姐,请用。”
小梦抚上杯身,艰难地举起,嘬下小口,细细品着。茶水香浓味甘,饮下后在喉咙处还有甘甜在回味。
他们三个人都是好酒之人,对于茶的了解实在有限,大概也就只能喝得出是好茶而已。
包括越冥尘自己也是一样,好酒好茶到了他的嘴里,都是一个样子的。
“不知道三位可尝得出此茶是什么?”
独孤鹰扬饮了两口,说道:“大少主是在欺负我们不懂茶么?”
越冥尘道:“独孤门主向来喜欢享受,要说不懂茶,在下是万万不信的。”
“楚大小姐和杭掌门也都是出身世家,想来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杭清川道:“在下愚钝,实在没什么天赋。”
小梦饮尽一杯,口中的醇香溶合了血液的腥鲜,硬生生地被她吞咽下去。
“看来楚大小姐很喜欢此茶,那便多饮几杯。”越冥尘说着,就再一次将小梦的杯斟满。
小梦笑言:“大少主为了我这一个将死之人如此破费,倒让思晴受宠若惊了。”
越冥尘道:“诶,明日之事咱们明日再说,今日就纯粹是闲聊即可。”
闲聊?
鬼才信。
“听说杭掌门与楚大小姐少年时还有一段奇缘,想来二位的感情不错。”越冥尘试探着他们。
“感情?大少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小梦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可笑,“你是不是忘了,他可是要来杀我的。”
越冥尘道:“不不不,我的意思只是指当年,后来的恩怨太复杂,不提也罢。”
“当年?当年他不过就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子,随意摆弄一些招式就以为能够唬得住我,结果却被我教训了一顿。”小梦在自己与杭清川的交集之中融进了些许与洛其琛的故事,虚虚实实,更容易蒙混过去,“一个大男人,打不过就哭鼻子,我看不下去,就提点了他一招半式罢了。”
出人意料的契合,令杭清川原本紧张的心情松了下来。
小梦说的半真半假,加上她的态度跟她一直以来在武学上的自负并无出入,还有杭清川之前所说的“恩”,倒让越冥尘真的相信了。
“哈哈哈,没想到杭掌门竟也是个爱哭之人。”
小梦又道:“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自己一时心软提点了他之后,现在,他却要反过来对付我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还不如直接废了他的武功来得实在。”
她的话,够狠。
杭清川也不甘示弱:“今时不同往日,砧板上的鱼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针锋相对,独孤鹰扬都近乎要相信杭清川是真的恨小梦了。
小梦继续用茶送血,惋惜地叹道:“可惜了这庐山云雾,心境不平,终究还是品不出这茶最真实的味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记得这句诗,就记得这种难得的茶,那种味道就不自觉地会在口中回荡。
她只喝过一次,在八岁那年,若问不知从哪里寻觅到的,一边给她讲着此茶的名字,一边告诉了她那一句诗。
越冥尘显然是惊喜的:“不错,正是庐山云雾,楚大小姐果真是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可惜了这一次,小梦喉咙里打转的毒血没能被她勉强下咽,顺着嘴角流回到杯中,红色发紫,紫中带黑。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人开始慌乱,她的意识开始飘散。
是佳人醉发作前的示警。
“楚大小姐为何半天不说话?”越冥尘没有发现异常,还在想尽办法从她的嘴里再多套一些她跟杭清川之间的往事。
啪。
小梦的手一松,杯子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的血淌了出来,染黑了灰色的地。
她的人也倒了下去,手臂不偏不倚地压在了碎瓷片上。只是,她已感觉不到痛,因为她现在的感受就像是被上万只虫子啃噬一样,痒中有痛,痛中带痒,无处宣泄,无法抑制。
杭清川一瞬间想去搀起她,却在小小地挪动出第一步之后忍住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动,一旦动了,他们之前所构造出的假象就全都白费了。要是之前在别人眼里有七成的质疑,那么他动了,所有的质疑就都会变成事实。
他扶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暴起,看上去要比小梦还要辛苦。
越冥尘没有动,却玩味地笑着:“没想到楚大小姐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疾,真是遗憾。”
独孤鹰扬在一旁替她解释着:“不是隐疾,是瘾毒,来自一种名为佳人醉的药所积聚而成的瘾,全拜杭掌门先父杭亭所赐。”
越冥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如此折腾,难怪她会如此恨你们杭家了,换作是别人,只怕杭掌门都难以脱身了。要是我,一定会对她没有赶尽杀绝而感激万分的,恨不能用余生补偿对她的亏欠,怎么还会忍心杀她。”
杭清川陷入到想救却不能救的困境里就已经足够挣扎了,独孤鹰扬有意地又给了他当头一棒,越冥尘又不小心说破了他的心思,万千思绪、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拳是越握越紧,可他的脸上还不得不继续掩饰着真实的情绪与愧疚,冷冷地笑着。
他的笑容,十分僵硬。
“越大少主此言有理。”杭清川站了起来,蹲在小梦的身边,拨开她凌乱的黑发,抚过她满是伤痕的侧脸,“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不会再有痛苦了。我保证,一定给你一个痛快。”
近距离的凝视,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小梦眼角里的晶莹,那泪,刺痛的是他的心。
“在下有些倦了,就先行告退了。”
他再这么演下去,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个回合。
“那杭掌门慢走。”越冥尘没有留,他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
杭清川离开的时候,稳稳的步子,他控制得很好,直到彻底远离了他们的视线,他才将一腔愤恨完全发泄出来。
重拳一击,手边的树,四分五裂。
他以为伤就是杭亭留给她的全部,他以为毒不过就是一次而已,不曾想那已是深入骨髓的瘾,根深蒂固,如影随形。
“父亲,这些年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拷问,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