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你...你从板沟过来的?那边...都解决了吧?”
郭方望着眼前的女子,口中的话有些拘谨。不知道为什么?郭方总觉得自己与青女说话时很紧张。
青女是青氐老帅吕弘的女儿,原本在族群中担负着巫祝一职,辅助父亲管理着巴溪寨。
当年,陈煌为夺权杀死了吕弘,青女因被追杀而坠落山崖,再也没有了音讯。
自此,巴溪寨中没有了吕家人,青氐人里也没有了吕氏一族。
然而,或许是苍天悯人,坠落山崖的青女被放马的羌人所救。
骞韬同情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女,将青女当做亲妹妹般保护起来,藏在了要门村。
那时的羌人还很弱,并没有能力去帮青女复仇。骞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活下去,活下去应该就会有希望。
藏在要门村的青女也清楚自己无力去复仇,她只能遥望着青冈岭,想象着巴溪寨。少女的她也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希望的到来。
随着郭方的到来,随着骞韬部的羌人日渐强大,青女看到了希望,找到了复仇之刃。
郭方对于青冈岭的谋划,主要是为了仇池纵队的未来发展。
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吗?郭方自己也说不清楚。
来到仇池,见到青女的第一眼,尚属少年人的郭方就有些莫名的紧张。qupi.org 龙虾小说网
随后的日子里,这种紧张一直存在,但也只有与青女四目相对时才会存在。
郭方觉得,一见钟情该就是如此吧?
骞韬并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但他还是看出了郭方的心思。除了怂恿郭方娶了青女外,骞韬还旁敲侧击地向青女提及了这件事。
为什么是旁敲侧击呢?
是因为骞韬觉得青女的大仇未报,杀父的仇人还在巴溪寨中作威作福,此时与她谈及男女情事好像有些不妥。
的确,说出一个娶字简单,要想做到却不容易。
青女的家仇未报,这是她不肯婚嫁的唯一理由,而杀死陈煌就是她嫁人的唯一条件。
此刻,望着刚才还沉稳如将军的郭方又紧张了起来,青女抿嘴忍住了笑,点头回道:“郭大哥,那边都解决了,骞帅已回到要门村做防守了。”
其实,青女喜欢比她年长两岁的郭方。从见到郭方的第一眼,青女就喜欢上了这个有着儒雅气质的汉家男子。
青氐女子的性格便是如此,直爽的心性让她们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去隐瞒,更不需要去试探。
另外,在慢慢地接触中,青女觉察出了郭方在洛峪部以及在羌人中的地位。
表面上的仓丞却是掌控整个洛峪部的主将,即便是被称作羌帅的骞韬,也要在大事小情上听从郭方的命令。
青女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但她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人能帮她,能将复仇之刃劈向青冈岭。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利用,但青女不把这种利用视做出卖自己。
血海深仇只是她个人的仇恨,与羌人无关,更与郭方无关。
无论郭方能否帮她复仇,青女认为她对郭方的欣赏与爱慕都是发自于内心,并不是一场交易。
至于说出那样的出嫁条件,是青女希望郭方能帮她。若能如此,这就是最好的聘礼。
此刻,尽管青女忍下了笑,但郭方从她那眉眼弯弯中还是看到了。
望着青女,郭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青女,巴溪寨是你的家,今天你回家了,剩下的事情就由你来做,好吗?”
巴溪寨里都是青氐人,若是用强使之顺服,得到的只能是一群卑贱的奴仆。
郭方不想让仇池纵队的发展中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他也不相信那样的人。
然而,青女是吕弘的女儿,是巴溪寨的巫祝,这里的青氐人原本就敬待她,相信她。
郭方相信,由青女来处理寨中的事宜,再加上纵队的帮助,巴溪寨会好起来,会变成和羌人一样勇敢团结。
郭方的话让青女很是感激,她上前一步,牵住了郭方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郭大哥,我会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吧。”
青女的举动让郭方吓了一跳,但他不敢将手抽出,只是略显傻笑地点了点头。
随后,郭方转身向一旁的骞文吩咐道:“我要即刻赶回要门村,伏羲崖那边应该知晓了,我要和骞韬去应对杨茂搜。”
骞文看到了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笑着回道:“二哥,您就放心吧,骞文一定会护好二嫂子,弟弟我全听二嫂子的吩咐。”
听骞文如此说,青女并无羞涩之意,只是麦色的脸颊处略有了红晕,握着郭方的手又紧了紧。
郭方则是不同,他神色慌乱地说道:“骞文,你别乱说话,莫要污了吕姑娘的清白,我们...只是……”
我们如何?又只是什么呢?郭方没能说下去。
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很快,但即便再快,一个寨子的归属发生了改变,伏羲崖的杨茂搜一定会知晓。
对于这一点,郭方与骞韬在行动谋划上都做了准备。
因此,当他们两人来到伏羲崖时,如期地见到了杨难敌与杨坚头。
杨难敌是右贤王杨茂搜的长子,镇守在武都郡的下辨。杨坚头则是杨茂搜的次子,据守阴平郡的阴平县。
陈煌陈澄兄弟二人依附于杨难敌,能够杀死吕弘夺下巴溪寨,杨难敌给予了不小的助力。
因此,听说陈家兄弟出事,杨难敌必定要兴师问罪。
而杨坚头则是不同,他是来为骞韬求情以及为其讨个说法的。
自从郭方到了要门村,根据仇池的具体情况,他与骞韬商定了远交近攻的策略。
顺服于右贤王杨茂搜,听命于少将军杨坚头,冷对于长将军杨难敌。
之所以做出如此的策略,郭方经过了深思熟虑。
杨坚头的性情豪爽,脾气也是极为暴躁,这样的人好相处,也容易得其信任。
杨难敌颇像其父杨茂搜,他的心思阴沉,对其属下都有着一定的戒心,不易相处。
另外,杨坚头的兵力胜于杨难敌,在杨茂搜的心中,对次子的倚重也比较明显。
故此,郭方决定在倚仗杨坚头的同时,也想在杨家父子与兄弟间做点文章。
“骞韬,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洛峪部有了点本事,羌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能杀了陈煌,我同样可以灭了你们羌人。”
郭方与骞韬刚踏入大屋,长将军杨难敌便厉声地喝问。
骞韬并未答话,而是向右贤王杨茂搜执叩拜礼后,又向杨坚头躬身施礼,郭方则是向杨难敌作了长揖。
“兄长,具体情况还应该让骞韬说上一声吧?谁对谁错还没分清,你就如此地指责,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杨坚头望了一眼父亲杨茂搜,声音洪亮地质问兄长杨难敌。
“骞韬...”
右贤王杨茂搜缓声地开口,目光阴冷地盯着骞韬继续道:“本王希望你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你知道后果。”
在仇池,这样的争斗时而会发生,无非就是一些地盘与粮物的抢夺。
以往,杨茂搜对此并不会过于关心,他是想用养蛊的方式来调教部属。
强者多食,弱者消亡,天竟择物是自然生存的不二法则。这样才能练出强兵,才能让仇池有更好的保障。
洛峪部的羌人日渐壮大,杨茂搜早就注意到了,他并不担心这股势力的强大。
因为他才是那个掀开盖子的人,他可以养出这只最强的蛊虫,也可以让这只蛊虫永远闷死在罐子里。
骞韬再次跪地磕头,口中回道:“国主,巴溪寨的陈煌意图抢夺运往成都范家的商货,不仅在巴溪河处设了埋伏,还令其弟陈澄攻击要门村。”
见杨茂搜没有说话,骞韬继续道:“若是别家的商货,我洛峪部自不会如此反击,但此次不同,骞韬不能丢了这批货。”
“范家...”
杨茂搜低语了一声,他知晓范家的这批货,郭方之前来送税银的时候就提及过。
范家在蜀地的势力,杨茂搜很清楚。近来更听说范家与李流军有了联系,这让杨茂搜有了更多的思虑。
“说下去。”
杨茂搜并没有显露出别样的神色,语气依旧阴沉。
骞韬仍跪在地上,只是将身子挺直,毫无怯意地回道:“属下本就仰仗国主的名号才有了范家的信任,若是丢了货,还是被咱们仇池的人抢了,骞韬岂不是在给国主抹黑吗?”
这一番话,骞韬很准确地说到了杨茂搜的心里。
货在仇池丢了,还是被仇池的人抢去,成都范家会认为是骞韬的本事不济,但也会将这份责任怪到仇池杨氏的身上。
杨茂搜并非是惧怕范家,而是在意范家在蜀地的影响力,以及李流军在蜀地的动向,毕竟仇池离蜀地太近了。
“范家又如何?骞韬,你以为说出范家,你就能脱了干系吗?”
杨难敌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只是对于羌人的势大感到不满,也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纵容羌人。
“长将军,不知是否允许卑职说上一言?”郭方向杨难敌再次作揖施礼,口中谦卑地问询。
杨难敌对郭方的印象不深,但适才郭方先向他施礼,这让他并不反感郭方。
得到杨难敌的点头示意后,郭方说道:“咱们仇池并非是对成都范家有所顾忌,他的势再大,也不过就是一个豪族,其实力远不能撼动咱们仇池半分。”
郭方环视了一下杨氏父子三人,继续道:“卑职近来探得一些消息,据说那李流军的李雄已经攻破了成都城,范家家主范长生也从西山乘素车至成都城,并与李雄达成了君臣之义。”
阴平距梓潼较近,获得蜀郡成都的消息要多于仇池山。故此,少将军杨坚头知道郭方所言不假。
杨坚头转身对杨茂搜说道:“父王,郭方所说确有其事。范家已经尊李雄为成都王了,大有助其称帝的态势。”
“唉...”
杨茂搜轻叹了一声,摇头感慨道:“罗益州败的太快了。”
继而,他紧锁双眉,继续道:“成都一失,李雄军向北必定会取梓潼,汉中。如此一来,很快就到仇池了。”
说到此处,杨茂搜点了点头,舒展双眉,一扫脸上的阴郁,笑道:“骞韬,你说的很对,夫子尚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本王又岂能为小利而折了名望。”
“父王...您...”
杨难敌想要再争辩一句,但杨茂搜将手一挥,说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你也无需再为那不知深浅的陈煌做辩了,洛峪部没有做错。”
“只是...”
杨茂搜将话停顿,将目光扫向郭方,又望回骞韬,问道:“骞韬,对于巴溪寨,你意欲如何?”
骞韬略做思忖,回道:“国主,属下就是想护下商物,倒没有想过要将巴溪寨如何?”
此刻,郭方抢言道:“国主,那巴溪寨原属青氐帅吕弘所领,陈煌只是篡权之徒。如今吕弘之女吕青女已返巴溪寨,她可替父掌辖巴溪寨。”
杨茂搜听着郭方的话,满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没有看错,这个郭方是个精明的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很欣赏郭方。
杨茂搜不怕属下精明,也不怕他们有野心,只有这样的属下才会想要出头。
有人想出头,那必定就会有制衡出现,部属间的相互制衡是杨茂搜掌控仇池的法宝。
望着郭方,杨茂搜笑道:“我仇池还没有女子为帅的,让外人看来,倒觉得本王手下是无将可用了。郭方,本王命你为巴溪寨的青氐帅。”
杨茂搜的这一决定,让大屋内的其余四人都惊异不已,郭方更是满面欣喜地执礼谢恩。
“国主,您这...?”骞韬面露难色,口中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杨难敌倒是想通了这一道理,点头冷笑地望向骞韬。
杨坚头觉得无所谓,保下了忠心的追随者骞韬,杨坚头不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仓丞。
“就如此吧,郭方,你可从洛峪部带着人手到巴溪寨,替本王好生守护青冈岭。”
杨茂搜很满意自己的决定,他相信骞韬一族的羌人能有今日的发展,一定是缺少不了郭方的谋略。
调走了郭方,骞韬便如同失去一臂。
让郭方为青氐帅,两部相争之下的洛峪部会如何呢?还会继续壮大实力吗?想想都会知道结果,这也是骞韬脸上难看的原因了。
离开时,骞韬并没有如常地与郭方一同拜别,而是一个人郁闷地离开了大屋。
郭方又得了几句叮嘱后,面带春风地辞别了杨茂搜。
望着离去的二人,杨茂搜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丝讥讽的笑容不经意地显露在了脸上。
入夜,已近四月的山风带着微冷,郭方独自站在巴溪寨的入云台,视线望向了东边,望向了远方的荥阳。
一切都是顺利的,一切也都在计划当中,这只是蚕食的开始,慢慢地会遍布整个仇池。
“郭大哥,你在这里呀!”青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种淡雅的香气也随之传了过来。
从见到青女的那一天起,郭方就没有见到青女用过胭脂水粉,但她的身上总会有这样的香气,与生俱来一般。
一声呼唤,让郭方畅想未来的豪迈之意顿散,又恢复了拘谨的样貌。
“青女,你...你怎么还未休息?”
郭方说着话,觉得将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盛气凌人,赶忙拿到了身前,交叉地握在了一起。
青女看惯了郭方的拘谨,笑了起来,说道:“好多事情要忙,也就晚了。”
“陈煌与陈澄,你怎么处理?”说上点正事,郭方觉得自己还能不那么紧张。
“我将他们绑在了山后的谷地里,一个晚上也就被野兽吃光了。”说到此事,青女的脸上没有了笑意,一双明眸中带了夜月的冰凉。
“他们罪有应得,本就该如此。”郭方附和地说着。
“我...”
青女刚说了一个字,赶忙自我纠正道:“不对,按照汉人的说法,青女该说是妾身。”
青女说着话,向前了一步,继续道:“郭郎,你应了诺言,妾身便是你的人,今夜郭郎便可要了妾身。”
刚才还在说着寨子里的事,这突然的转变让郭方措手不及,竟是满脸烧红般地怔在了当场。
氐女直白,氐女性情直爽,氐女为情敢爱敢恨,这些郭方都听说过。但他是汉家子弟,深受儒学的教化,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
另外,应了诺言便可要了人的身子。
这...这不对呀!这不成了交易了吗?郭方不敢做这样的事,也不想这样娶青女。
郭方慌乱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青...青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帮你也不是为了帮你,不...不对...其实我也是想帮你的,但不是因为这个你就要嫁给我。”
“郭郎,你不想娶妾身?”
望着手忙脚乱,话语不清的郭方,青女跟进了一步,扬眉笑问。
郭方又退了一步,发现身后已经是悬崖了,赶忙挪到了一旁,又将青女拉到了身边。
“不是...我不是不想娶,我就是不想这样娶你。”
其实,话很容易说清楚,但郭方就是有些语无伦次。
在青女的面前,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总是无法将素日里的沉稳冷静表现出来。
“郭郎觉得这是一场交易?”
“嗯...我...”
不让郭方解释,青女继续问:“郭郎不想让这交易委屈了妾身?”
“对对对,就是这样。”郭方终于找到了重点,连声应答。
“郭郎其实是喜欢妾身的,是想娶青女的,对吗?”说出此话时,青女的双眸中泛起了水花。
看到青女流泪,郭方的心颤了一下,轻声地说道:“我是要娶你,但不会强迫你,不该有任何的条件,我只求能得到一个没有半分委屈的青女。”
听到此话,青女不再抑制眼中的泪水,任其肆意地流下。
少女扑进了郭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郭方,哽咽道:“青女没有委屈,只是委屈了郭郎,是青女在利用郭郎,都是青女的不对。”
说着,少女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倔强的望着郭方,说道:“青女喜欢郭郎,郭郎也必须要娶青女。”
“好,我必须娶青女为妻。”郭方这次很肯定地回答,并将青女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板屋中,烛影下。
郭方坐在床边,望着笑意盈盈的青女,又是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青女,你...你别老这样望着我,我们要...才能...”
此刻,郭方的沉稳与敏锐又丢失了,话语再次无法连续。
“好啦...不逗你了。”
一身湖蓝单衣的青女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自己,向郭方问道:“郭郎,你说要带妾身去见父母,见兄长,还见那个大将军,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等处理好巴溪寨的事,就让骞大哥暗中看护一下巴溪寨,咱们跟商队先回坪乡,再到荥阳去。”
郭方说着话,用被子遮盖住青女裸露的足踝。
“那...那他们会不会因为妾身是氐女,不让郭郎娶妾身呀?”
青女有些担心地问,面颊上仅有的几点小雀斑因为忐忑而动了一下。
“不会的,我父母不会,我家兄长也不会,武威大将军就更不会了,放心吧!”
郭方对此很自信,他相信家中不会反对,即便有些意见,二郎庄主与兄长也能给处理好。
“郭郎说放心,妾身就放心。”
说着,青女卷着被子躺了下来,手却紧紧地拉住了郭方。
此刻,月过中天,一道月华斜斜地映进屋中,浅浅地落在床前。
少女已经熟睡,郭方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
庄主曾经说过,情爱是人世间最麻烦的事情。
郭方第一次觉得庄主说错了,他觉得情爱很简单,如此的望着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