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伦离开后,李峻转头对杜麟道:“老杜,你去把刘沈请来,我要和他交代一些事情,然后咱们去秦州。”
不多时,一身寒气的刘沈跟着杜麟走进了府衙。
“大将军,我听杜麟说您要去秦州?那边有变故吗?”
一进门,刘沈脱下身上的棉风氅,将手中的一份简报递给李峻,继续道:“这是刚统计上来的粮食情况,还不够呀!主要是百姓的家中根本无粮,若是不运来一些,恐怕不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李峻接过简报,看了一下,苦笑道:“真是一座穷城,再这么打下去,非给咱们的家底掏空了不可。”
“哎呀,可不是嘛!”刘沈亦是笑道:“要说这些地方中,也就数益州能好些,穆君逸那里也不错,剩下的交州,宁州,哪个不需要先贴补?咱们梁州就是个有奶的娘呀!”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事情你解决吧,让郭方与李澈从库粮中运过来一批。”
说着,李峻将简报递还给刘沈,继续道:“李瑰来信说,秦州那边有近五万的匈奴人关在清水,还有三万多赵国的官吏家眷和属民,石虎原打算将他们迁往襄国,如今都滞留在了天水和魏郡。”
刘沈皱眉道:“怎么有如此多的匈奴人?这可是一个大隐患呀!”qupi.org 龙虾小说网
李峻点头道:“是呀!太多了,杀又杀不得,留下也是个大问题,所以我要去看一看,找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难解决,石勒就曾砍了刘赵五万军卒的脑袋,石虎也曾坑杀数万晋朝廷的兵马。
然而,李峻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那些人的确不是汉人,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是匈奴人,也是想要活命的百姓,更是五万条鲜活的人命,若是下令杀光他们,李峻实在做不出如此狠绝的事情。
刘沈稍作思忖,建议道:“世回,我觉得为了防止有变,还是应该从武都郡再派些兵马进入秦州。”
李峻点头道:“我已经让傅伦传令去了,我让郭方调吕朗领兵进天水郡,辅助李瑰肃清那边的石虎军,同时也要控制好那些匈奴人。”
“道真兄,我今日就启程去秦州。”
李峻将台案上的一摞简报递给刘沈,继续道:“长安城这边就全交给你了,周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最迟也不会超过明日,有事情你们多做商议。”
之前,刘沈曾被晋惠帝司马衷任命为雍州刺史一职,掌辖雍州数年,对雍州的事务甚是了解。
如今,他被李峻重新任命为雍州刺史,也算是重掌雍州,理应担起应尽的职责。
不过,雍州的战事未平,各级的官员也为做出具体的分配,李峻担心刘沈分身乏力,所以命周靖即刻赶赴长安城,辅助刘沈处理军务上的事宜。
刘沈拱手道:“世回放心,我定然会替你看好雍州,不会出半点乱子。”
李峻笑道:“当下,你是雍州的刺史,这里也算是你的地盘啦!所以不是替我看好雍州,你要替自己照顾好这一州的百姓呀!”
听到李峻如此说,刘沈肃然地点了点头,冲着李峻执礼道:“大将军,属下跟随过诸多的王公大吏,从未有一个人像您这般真正地爱民如子,刘沈真的很敬佩大将军的仁心大爱。”
李峻苦笑道:“道真兄,不是我过谦,那些百姓的确活得不像人,而他们也被折磨得有些麻木了,我的做法并非是什么仁心大爱,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一个人,能活出个人样来!”
能让人有所改变,有个活下去的盼头,百姓的心中就会重新拾起分辨是非的能力,也必然知晓应该顺应何人的号召,这便是民心。
若说李峻的做法是仁心大爱,不如说他在聚拢民心。
李峻要让天下的贫贱之人重新振奋起来,不再成为被人肆意杀戮的奴隶。
他要扛起九州之内真正的反抗大旗,荡平那些施虐之人,打碎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为自己和家人换来一世的安宁。
★★★
槐里,塬坡。
黄山宫,刺骨的寒风不断地袭进大殿,即便近卫们砸碎了泥像堵在破漏处,可依旧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整座大殿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此刻,司州刺史石生半卧在篝火旁。
由于失血的原因,再加上周身的寒冷,他的脸色青白,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咳咳...”
石生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水,急促的呼吸才平缓了下来。
之前,在宣平门外,一发炮弹炸伤了他的前胸,气浪也震到了内脏,让他觉得浑身无力,胸口也如同压了大石般喘不上气。
逃不出去了,石生知道自己将会被困死在这座破庙里。如果石虎有能力救援的话,早就应该领兵杀过来了,
如今已经五日了,山下没有一点兵战的声音,石生知道石虎也极有可能被困住了,他真的陷入了绝望。
没有援兵,没有粮草,甚至连御寒之物都没有。
仅存的五千人将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赖以活命的战马也杀了,就连冻土下的草根都挖了出来,已经再也找不到果腹的东西。
杀出去便能活,石生曾一度这样想过。
然而,塬坡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无论怎样拼命,都没能跑出去一个人,反倒是死去更多的军卒。
山下的兵马没有攻上来,石生知道他们如此做的意图,那些西府军就是要围住这里,要冻死黄山宫里的所有人,同样也要饿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石生知晓西府军,更知道那是梁州刺史李峻的兵马。
之前,他们应该叫梁州武威军,李峻统辖了西南四州后才重新命名为西府军。
石生在掌控司州的时候,曾与梁州府的官商打过交道,也因此知道了这些事情。
大王为什么没有想到李峻会出兵呢?
大王知晓李峻这个人,也一直对李峻心怀怨恨,为什么就没有提防这个人呢?
石生并不是在埋怨叔父石勒,他只是感悟到人在狂妄至极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最致命之处。
偌大个西南就在雍秦的一侧,兵强马壮的西府军应该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西北之地,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危险,就如此肆无忌惮地杀到了雍秦之地,落入了人家的口中。
大王会派兵来援吗?石生极其不确定。
因为,石生在出兵之际,赵王石勒已经分兵攻向了幽州与青州,想要一举荡平那里的抵抗力量,彻底掌控整个北方。
如此一来,冀州根本不会有兵力派来雍州,而且就算派兵增援的话,在这样的天气下,恐怕不等援兵到来,自己与属下们早就被冻死了,又或是被人杀光了。
石生想到这里,惨笑地摇了摇头,再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
塬坡,王瑚军大营。
大帐内,王瑚与陈大河围坐在火盆前,一只被烤得冒油的肥兔正架在火盆的上方,诱人的香气弥漫了整座大帐。
守在帐门外的军卒不时地偷眼相望,不断地吸取飘出来的香气,咀嚼着嘴里即将流出的口水。
“大河,你说那个什么殿真的很气派吗?”
王瑚翻烤着火盆上的兔子,转头问向一旁的陈大河。
“紫光殿,还有一座叫世光殿,是刘曜召见大臣的地方。”
陈大河擦着手中的斩风刀,继续道:“我是没见过洛阳的皇宫是啥样,可那两座大殿真不错,很有帝王的气派。”
王瑚笑道:“我可知道洛阳的皇宫,当年我就待在皇城里,那时候的皇宫很大,也很气派,如今都没了,成了一堆破砖乱瓦喽!”
陈大河感慨道:“我倒不知晓皇宫是个啥样,就说阊阖门前的那对铜驼,好家伙,多大呀!我和李瑰他们还在铜驼前磕过头呢!”
“啊...为什么要给那对铜驼磕头?”王瑚好笑地问道。
陈大河咧嘴笑道:“那是我和李瑰几个人第一次到洛阳城,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啥,就觉得像神像一样,所以就跪下磕头了,每人都被庄主踹了一脚。”
“哈哈哈...”王瑚大笑了起来,指着陈大河道:“李二郎一定是觉得你们给他丢人啦!铜驼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多少人要笑话你们呀!”
陈大河揉了一下脸,笑道:“王大哥,不怕您笑话,我原本就是个庄稼汉,跟着庄主才走到了今天,只要让我跟在庄主身边,哪怕当个牵马的小卒都行,我这条命就是庄主的。”
说着,陈大河将斩风刀立在身侧,笑道:“你别看李瑰、骞文他们咋咋呼呼的,庄主一瞪眼,哪个人不怕呀?”
王瑚笑了一下,感慨道:“其实,我觉得也不能说怕,咱们大伙跟着李二郎走到现在,这情分融到了骨血里,分不开的,也不能分,就像你说的一样,我这条命也交给二郎了。”
陈大河笑道:“这话也就私下里说着,要是让庄主听到了,又好说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竟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