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殷婳屋里出来后,迎面吹来一阵凛冽寒风,吹得少年额角青丝轻晃。
廊顶悬挂的明灯散发着暖黄光辉,秦旭抬头看向寒月高悬的夜幕,手抚住身上的月白外袍,寒潭般的褐眸划开一抹温柔暖色。
这是殿下的外袍,现在被他穿上了,真好。
他的影子倒映在墙纸上,身线轮廓分明,屋内的人看得很清楚。
小窗突然撑开,冷嗖嗖的声音响起,“九儿,你赖在本殿屋前不舍得走,是不是在打坏主意?”
“没!”秦旭转头撞见殷婳斜倚在窗台边,往后踉跄一步,涨红着脸,“没,我没!”
在殷婳狎昵的目光注视下,秦旭心虚埋头,不等她说话,脚步匆匆地往长廊尽头奔逃。
殷婳看到他阵脚慌乱地折过长廊,收起大白猫儿唬人的架势,忍不住笑两声,这才落下窗板去沐浴就寝。
翌日天明,陆平川起早摘梅花枝,在园子里转了半圈,透过重重梅花香影,见秦旭端着木盆走出大门,他原地盘算片刻,还是决定抱着红艳艳的梅花枝条过去跟秦旭说些话。
秦旭找了一块空地把木盆放好,他只穿了侍卫服里面的白长衫,没系腰带,宽松的袖口挽到臂弯间,露出一对白皙结实的小臂,正蹲在旁边洗衣服,每一寸都要细细搓干净,乖巧得惹人怜爱。
洗衣物都是女子包揽的家务活,陆平川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看到男子亲自动手,不由得愕然,“你会洗衣服?”
秦旭抬起头,见是平川先生,放下戒心,“会。”
“有意思,你真有意思。”陆平川蹲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秦旭,少年生得剑眉明目,一双桃花眸不见半分多情轻浮之态,反而给人专情认真的好印象,他越看越满意,眼睛微微弯着,“你是男子汉,怎么能洗衣服?”
秦旭不解地反问,“男子汉,为何,不能,洗衣服?”
这可把陆平川问懵了,他怔愣许久,开怀笑起来,“因为男子汉将来是一家之主,男主外女主内,洗衣服都是女人该干的活,你怎么能做呢?”
秦旭更加费解,“我们家,不兴,这一套。”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有手,有脚,自己的、的事,就得做。”
陆平川的眼睛又弯了几分,越看秦旭越觉得顺眼,“你很不同,将来定是个好夫君,哪个姑娘跟了你,余生都不用愁了。”
“先生,我不打算,娶妻。”
秦旭刚说完,脑子里闪过那慵懒如猫咪的冷艳面孔,忽然觉得有点后悔。
陆平川皱起眉头,“你不娶妻,怎么给你秦家延续香火?”
“我...我不知道。”
秦旭避开陆平川探究的目光,不争气地红了耳朵,好在他清晨起早未曾绑发,陆平川看不到他的变化。
陆平川阅人无数,一看秦旭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心下早有结论,这小子一定会娶妻,而且胆儿还非常肥,只要是看上的姑娘,死都要把她娶回家那种。
“小伙子,你靠近些,先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陆平川把梅花枝放到地上,等秦旭挪近了,他把手搭在脸前,虚掩着嘴,小声说,“我家殿下是个大善人,她对自己的属下,乃至整个南疆的子民,皆是一视同仁。平常属下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她说,她都会尽己所能帮扶,很好说话的。”
秦旭莫名其妙地看着陆平川,心想他遇到的殷婳跟先生嘴里描述的怕不是同一个人。
比如北慕川册封那日,他就是偷偷看了她几眼,她就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扬言要阉了他,算哪门子的好说话。
陆平川不知道秦旭心里的小九九,话匣子打开,“殿下不喜与人频繁触碰,其实不是因为她为人冷漠孤僻,她身体温度异于常人,怕把人吓着了,才刻意跟人保持距离的。”
保持距离?冷漠孤僻?
殷婳私底下老爱戏弄他,坏得要死,就跟她素日抱着的那只波斯猫一样坏。
但有一点说得很对,殷婳的手确实冷得惊人。
秦旭可不想当面说实话反驳先生,敷衍性地点点头,“先生,你说这些,想干什么?”
陆平川本打算循序渐进的,既然秦旭都点破了,他也不绕弯子了,竖起一根手指,悄声说,“我们打个商量,若是殿下能安葬你的父母,你就要跟殿下回南疆,做她最忠心的属下,好不好?”
秦旭亮起双眼,难掩激动地问,“殿下不、不是说、说不行吗?”
陆平川高深莫测地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你耐心些。”
秦旭抿紧双唇,毫不犹豫点头应下约定,死人坑是他一生之痛,九龙渠那群没有人性的畜生杀了阿爷和阿娘,就算短时间不能将北晋统治者赶出北唐,他也要杀了残害爹娘的刽子手。
北晋的皇帝自私自利,想建天下最长的大运河,却不肯劳动他的子民,吃苦受难的都是亡国百姓,耗费的物资都是从亡国百姓手中剥削而来。
这些还不算,他们征用亡国百姓做苦力,不给工钱也就罢了,还终日棍棒交加,完全不把民工当人对待,如此残暴不仁,他们凭什么坐享其成?
秦旭心中久积的怨念亦是五万民工心中压抑之恨,死人坑埋骨埋尸上千具,他们夜以继日在河渠挥汗如雨,连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躺进死人坑都无法预知,然恨意只能三缄其口,他们都是强权之下的蝼蚁。
康盛前些日子提醒福禄填埋死人坑,免得徒增事端,可他没想到福禄奸贼胆大,趁着他进宫忙事的时候大肆抓捕民工中样貌清丽的妇女以供亵玩,没有听他的话及时填平死人坑。
他一人玩不够,还带着九龙渠线上的府兵、禁军以及监工同乐,短短几日,死人坑多了十几具妙龄女子的尸体,惨不忍睹。
夜里,密集的火把聚集在九龙渠一隅,两个府兵拽着一个满脸麻子的少女上岸,在淫靡轻佻的笑声中,一盆凉水泼在少女身上,紧接着就有男人上去扳住少女下巴,用力擦拭她面门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