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醍醐灌顶,两个人同时有所反应,再齐口同声,道“随……心?”
“应该是了。”
倘若真如二人料想般,那也没必要纠结于对错与否了,毕竟这东西同人心无差,各有城府。
仅有的问题也想明白了,温羣就动起心思,推了推文卯,撺掇道“师兄带你出去转两圈?”
“这……”文卯抻着脖子看了看「右道」,有些难为情,温羣又拍胸脯,道“没事儿!”
不再等文卯思索片刻,被温羣拽着就离开了,二人刚出屋子就撞见了回来的常风,他冲两人摆了摆手,笑道“看来是想明白了。去吧。”
“妥了!常先生!”
温羣拉着文卯直接蹿出了阁内,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文卯不解道“咱去哪啊?”
“东边儿。”温羣说着从怀中扔出一只纸船,赫然停在了空中,通体玄红色掺杂,竖有三杆帆,足有半房大,可乘十人往上。
温羣提着文卯的衣领一同跳了上去,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完全受不住力,文卯不确认又跺了两脚,一个踉跄就摔在了船板上。
“哈哈。”温羣笑了两声把文卯拉起来,打趣道“没见过吧?”
此物唤作「轻帆」,乃是「智雅知州」四大书香堂府以笔墨纸砚共谋而化的四大「圣兵」之一。
属「纸」,是极其罕有、可用作赶行程的器具。
眨眼间,千里再过八十里。
“踩稳喽!”温羣按着他的肩头,仅一瞬,原本拍到身上都察觉不到的秋风异常刺骨,逆着两人的行程剥得人皮肉痛。
又是不容文卯反应,「轻帆」瞬间消失,温羣早有准备,腿下的马步扎得稳稳当当,温孤文卯又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师兄,咱下回能说一声不?”文卯撑着身子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身上可能沾染的土垢,举起手到眼前一看才发现只有些露水。
脚下的青草似原,一望无垠,根根青竹林立,淡雾点缀,一股芳香弥漫在林中……
“这是哪儿?”
“「东竹林」”温羣拉着文卯往林子深处寻摸,迷迷糊糊地绕了好几圈才到了地方,温孤文卯频频喘着粗气,道“到了……吗……”
温羣尬笑着点点头,“到了到了。”他蹲下身拔起两根青竹,一扇陈旧的木板漏了出来,拔起的青竹钻出了两个孔洞。
木板被温羣随手一扔,下面是个地窖,十几坛子陈酿重见天日,一股子甘烈的酒香杂着林中的芳香,文卯用力地一嗅。
整个人直接扑进了地窖里,温羣被他撞开,“别给我砸碎了啊!”
“不会!”
温孤文卯两只腿勾着地面,左拥右抱了六坛子陈酿,嘴里还咬着一坛,温羣被这囧样逗得一笑,道“一共十三坛,你真拿师兄开荤啊!”
“我这不是陪你嘛。”文卯反驳道,顺手就开了两坛,一坛递给了温羣,另一坛顺着张开的嘴就倒了下去,如瀑布飞下一般模样,悉数流进了胃里。
他打了个酒嗝,把空坛子放到一边,温羣赶忙拦住,不可置信道“喝完了?”
“嗝~对啊。”他毫不顾忌地又开一坛,温羣依旧哈哈大笑,“来!我看看你什么量!”他把手里那一坛的坛口打碎,露出浓香陈酿的真面目,同样顺着喉咙淌进去。
难免有几缕酒水挂在嘴边,一直滑进衣服里,见文卯又下了一坛,温羣索性直接把黑袍一扔,干脆光着膀子再饮下一坛。
两个人同时打了个酒嗝,酒香与酒臭味同时扑出来,撞在一起的味道还算是不错,双方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指着对方笑了起来……
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
文卯靠在一根青竹边上,问道“师兄,你对那些人就没有什么怨言吗?”
“怨言吗……”温羣迟疑了一会儿,道“肯定是有的,最开始那段时间,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温家主,可转过来念头一想,他也是迫不得已,也没加害于我,慢慢地也就没了这念头了。”说完又是哈哈一笑,“早就不在乎了。”
听着他的话,文卯也有几分触动,轻声道“那还挺好的……”他又抓着坛口倒了满嘴的酒。
这酒不知怎么酿出来的,初入口时绵密香甜,饮下时又如吞冰进胃,甘凉得很,回味过后,如烈火在喉,暖心又暖胃。
酒过三巡,六个空坛子堆得几乎看不见两个人的模样,文卯想拽过去最后一坛,温羣有些不情愿,各自抓着一半的坛口,“师兄……你醉了……别喝了……”
“文卯……你年纪小……不能喝这么多……”
两个人的口齿全都模糊不清,晃晃荡荡地抢着最后一坛酒……
文卯灵机一动,把这坛酒推到了温羣面前,“师兄,您喝。”
“嗝……这还差不多嘛!”温羣刚还感到一丝欣慰就看见温孤文卯又钻进了地窖里,瞬间醒了酒!“文卯!你回来!”
地窖里最后六坛子陈酿也被文卯取了出来,恍惚中像是看见了人影……嘟囔道“姑奶奶?”
“你怎么在?”李思梦看着身形都不稳的文卯有些疑惑,他笑着捧住六坛子酒,道“来?来点儿?”
“行。”李思梦从他怀里接过两坛子陈酿,跟着他走过去才看到温羣,“这是?”
“我叫温羣。”他仍旧伸着手比划着「羣」字。
“李思梦。”
见来了个女生,二人无先前那般喝得肆意,酒也醒了不少,文卯愣了一下,问道“这地方叫东竹林吧?和那爷们儿有关系?”
李思梦拔下一坛陈酿的塞子,浓郁的酒香撞进了鼻子里,坛口中清澈的酒水映着神色沮丧的面庞。
“他生东竹林,我生西竹林。”
二人说的这番话与温羣无半点关系,更是听不懂半点,只是各自瞥了一眼,李思梦脸上几乎溢出悲伤的神情。
温羣抓起地上的黑袍,在衣服内侧掏出了一把糖递给李思梦,道“姑娘,吃些甜的吧。”他按住了李思梦手下的那一坛陈酿。
“谢谢。”李思梦接过了一块,清白色的纸衣剥开是淡黄色的糖块,放进嘴里是秋梨的润甜香,“是立文之地特产的秋梨糖啊。”
温羣点了点头,同样剥开一颗,丢进了酒坛里,道“对。味道不错吧?我买了很多的。”
“不错?”文卯拔着脖子瞥了两眼,也从温羣手里拿过一颗,囫囵着就吞进了胃里。
“味道都没尝出来吧?”温羣又递给他一颗,举着酒坛撞了一下,刚送到嘴边,文卯也拿着酒坛过来撞了一下。
没有迟疑,李思梦也拿起手下那坛陈酿与二人各自撞了一下。
茫茫白雾、郁郁竹林,三人对把老酒饮……
十三个空酒坛子堆得老高,林中仍旧残留着浓郁的酒香,三人无一例外地躺在草坪上,密麻的青竹叶裂进几缕残光。
温羣率先开口,“你们有没有梦想什么的?”
“梦想吗……”
很寻常的话题,哪怕是让那群活死人说,也一样能说出来个一二,可林中的三人并没有什么感触,这个话题似乎与自己很远。
“哈哈!”温羣笑了笑,道“都忘了吧!我也忘了。”
温孤文卯伸出手挡在脸前,遮住一束束如锥的光线,慢慢闭上了眼……
梦想吗……
见一面老爹?
吃顿饱饭?
再吃一次点心?
还是报复?
人的梦想是会被推翻的,从不切实际变得只顾眼前,再变得有点儿念想。
“秋江池上浪起花,残残念念把人杀。”
李思梦和温羣听着他说的话愣了愣,同时点了下头,温羣揉着腰、大口地呼着哈欠,秋风透进林中,竹叶响奏不齐,吵得人心神不宁。
“文卯、还有这位姑娘,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位镇狱法则的事啊?”温羣本来是以为文卯既已继任,那对上一任的事情肯定也有些了解。而且那位还专程到访过「咒灵国」,这姑娘要是国中的子民,或多或少应该也听说过。
温孤文卯扬了扬嘴角,从后面和温羣勾肩搭背到一块,大概是喝多了,“师……师兄……你不……不诚实……”他脚下没有站稳,顺着温羣的身上就滑倒了地上。
“二两的量装什么半斤啊……”温羣遮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捡起那袭黑袍重新披上,又把「轻帆」放了出来。
这一幕让李思梦一愣,温羣扶着文卯跳了上去,“姑娘,我们去「精堂阁」,你去吗?”
“去我家吧。”李思梦话音一落也跳了上来,脚下落得很稳当。
温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看不出来是喝大了,还是如何,脸色有些红润,“姑……姑娘……咱才刚认识……这……不好吧……”
“你想什么呢?”李思梦指着文卯解释,“这家伙在我家借住的。”
“啊?”温羣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再笑笑,“啊!走!”
金辉照轻帆,轻帆驰苍穹。
眨眼间便到了那座竹屋,自上而下看去,一片片交错的嫩竹编成一席碧绿的屋顶,乍一看,就像是一园竹林,温羣都叹了声气派。
两个人轻车熟路地下了「轻帆」,合力把文卯抬了进去,早上离开时还乱糟糟的床褥已经被收拾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酒蒙子」安顿好,俩人同时松了口气,温羣说道“哈……这玩意儿……哈……没酒品啊……”
李思梦将茶壶里的毒茶倒掉,从竹柜里拿出另一包老茶,重新烫了一泡,温羣打量了一圈屋内,才发现无一物不是青竹所作。
他随意地坐在了文卯的床边,伸手拿过一杯刚煮好的茶水,道“姑娘,你到底听没听说过那位镇狱法则?”
“我就纳闷了。”李思梦说道,“你一口一个姑娘,你多大了?”
温羣故作老态地吹了吹茶水,一饮而下后把杯盏放回了竹桌,伸出手比了个「二」,道“两万年岁。”
李思梦忍俊不禁,半掩着面,道“小弟弟,我都十一啦!”
“啊?!”温羣瞅了李思梦几眼,又瞥了瞥温孤文卯,问道“那我这师弟?”
“他好像才三甲之年。”
温羣自在地翘上了腿,后知后觉地一怔,问道“一百八?!”他又回过身看了看睡深了的文卯,“一百八入淬体境?!”
不过一会儿功夫,温羣也镇静下来了,毕竟常先生早先说过,在入定「连理枝」之境前,还算不得一个真正的修士。
虽然这晋升的速度足够人话柄,只是不知道文卯的底蕴如何,这境界会不会太过虚稳不平?
趁着文卯醒酒的时间,两个人打趣了不少事情,二人一同讲了讲自己的经历,“别太伤心了。”温羣安慰道。
“阿伶……”
“阿伶……”
“阿伶……你别和他们在一起……你等等我……我要做第三个「天下领主」……娶你……”
温孤文卯嘟嘟囔囔着梦话,难得放下戒备,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温羣打趣道“我这师弟还是个情种呢?”
李思梦笑了笑,又同温羣讲了文卯举例子的事情,引得又是一阵发笑……
“你怎么看啊?”
“我吗……”温羣怔了怔,就近举例子,道“新欢如酒,一饮而尽,愁后无味。旧恋似茶,过三巡,仍有甘涩留香啊。”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遥敬了李思梦一杯,道“况且我这师弟模样俊得很,那丫头怕是难找比他好的。”
闻声,李思梦也探过身子来瞅了两眼,“你别说,我之前还没注意,这小子长得真不错。”她又坐直了问道,“他刚才可是说要做天下领主,你?”
温羣仍旧放声大笑,道“这是我师弟,别说是做天下领主了,他就是现在要和妖诡的畜牲打一架,我照样帮帮场子。”
“就因为他是你师弟?可是你们也才刚见面吧?”李思梦不解道。
温羣答道“投缘,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
看温孤文卯的模样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醒的样子,温羣索性也借住在了李思梦家中,两人一直睡到次日午时三刻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