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玄一道长抖开她的法衣时,直接晃到了云安的眼,看着上面的绣样和法衣的材质,云安隐隐明白了内廷的人对玄一道长如此礼敬的原因…… 绛紫色的光洁绸缎上,三清,北斗,祥云,八卦,玉兔,金鸡,太极,宝塔,楼台,宝珠……这些代表着道家最高尊位,或者祥瑞的象征,几乎都被绣在了这件小小的法衣上,云安竟然在法衣之上看到了一对儿龙形生物! 这让云安十分震惊,在清虚观时云安也见识过道家的法会,那次道长们穿的法衣和自己身上的这件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并没有如此庄重繁琐的绣样。 龙形生物! 这可是唯有皇家才能驾驭的神圣图腾,虽然仔细一瞧就会发现:玄一道长背后那两只龙形生物只有四爪,是比五爪金龙低了一级为蟒袍,但这也是皇子藩王级别的才能享受的殊荣了! “可以走了。”玄一道长正了正衣冠,淡淡道。 一众内侍应声转过身来,在看到玄一道长的法衣后,无不发出赞叹之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躬下了身形,垂首避免直视。 玄一道长的表情却是极淡然的,连一丝波澜也无,但那并不是一种冷漠,而是摒弃了一切分别心之后的泰然。 “请吧。”玄一道长又说道。 内侍们忙不迭地为玄一道长引路,玄一道长又叫云安道:“徒儿跟上。” “是,师父。” 相比于玄一道长的平静,云安此时的心情可以用心潮澎湃来形容。 在蓝星时,云安接触到的佛教讯息其实要远多于道教,虽然道教才是种花家千古传承的国教,本土教。 但由于种种原因,云安感觉它已经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了。 从玄一道长的身上,云安体会到了那蕴藏千古的厚重,庄严。 云安认识玄一道长日久,通过相处中发生的点滴小事儿,让云安明白了:或许燕国上的道教,亦或者叫玄门,并非空中楼阁…… 它是建立在“仁义礼智信”基础上的一种哲学,也是能够容纳人情世故,包罗万象的一门学问。 玄一道长叫道:“徒儿走近些,为师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来了……”第250章 今非昔比 雍州。 位于城郊僻静之处的一座宅子,正门口尚未悬挂匾额,应是主家还没有来得及住进来,门头上还挂着一对儿白色的灯笼,看起来有些瘆人。 原本紧闭的大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两位精壮男子和两位丫鬟,四人皆身穿素缟,头戴白布条,下了台阶分别守立在大门左右。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从街道尽头传来了车马行过街石所发出的声音,其中一位丫鬟抬眼望去,眉宇间的喜色转瞬即逝又快速垂下头。 王林策马来到门前,看到等在门口的周六,孟广威,荟兮和由仪,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朝着周六和孟广威拱了拱手:“周大哥,广威!” “夫人呢?”周六问。 “在后面,马上就到。大哥派我过来探路,以免走错闹出误会……这宅子可真不错!”王林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宅子,赞道。 周六一听林四小姐平安归来,一颗心落了地,轻松地和王林说道:“费了好大一番周章,总算是不辱使命了。雍州的风沙大,院墙比洛城那边高了一些,刚买过来的时候屋瓴瓦片受损严重,请了十多位工匠过来加急翻修的,又长雇了厨娘,园丁,门房和护院的,家具也都是按照爷的吩咐去做的,希望夫人能喜欢。”周六是外男,“男主人”云安不在,他不好与女主人多过话,要不然这些话本该是禀报给林不羡的。 王林笑道:“周大哥办事妥帖,况且咱爷挑的东西,那肯定都是按照夫人的喜好挑的,夫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周六开心地笑了,抬了抬下巴,对王林说道:“快站过来吧,马车到了。” 马车停在正门外,由仪率先迎了上去,之后跟着荟兮,车厢的门开了,率先下来的是背着药箱的白大夫,由仪唤了白大夫一声,后者微笑致意让到一旁。 随后下来的是瑞儿,看到许久不见的姐妹由仪发出一声惊呼,瑞儿也笑,不过笑容转瞬即逝并朝由仪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捂住了嘴巴,整理好了表情。 林不羡最后下了马车,由仪和瑞儿一左一右搀扶着林不羡,从前的两个心腹都聚在身边,让林不羡恍然觉得是回到了南林府,虽然如今一切已经不同了,但她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比过去要好。 “欢迎夫人回府。” 周六,孟广威单膝跪地,荟兮也行了一个万福礼:“欢迎夫人回府。” 林不羡轻声道:“都起来吧,有什么回家再说。” “是。” 由仪和瑞儿一左一右陪在林不羡身侧率先进府,接下来是荟兮和白大夫,随后才是周六,广威、王栎驾马车往后门去停,王林最后进了院子。 进了院门,过了影壁,院内还有几名丫鬟,婆子,家丁护院,加起来十几位,纷纷对女主人下拜。 “都起来吧。” “谢夫人。” 听到众人这个称呼,由仪忍不住哼了一声,她是一步步看着自家小姐“大权旁落”的,那人凭什么呢?不过是乞丐出身的赘婿入府,却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了爷,把她们家小姐变成了“夫人。” 瑞儿眼珠一转,转头看了看林不羡。 周六上前来,掏出一沓契书交给林不羡,说道:“夫人,这里是宅子的田产地契,还有这些丫鬟婆子,护院家丁门房儿的雇佣契书,夫人和老爷都不在,小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和他们签订卖身契。” 林不羡接过契书,转手交给由仪,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只是这宅子的匾额……因何未挂?” “这小人哪儿敢啊。”周六也知道家主这对夫妇很特殊,照理应该挂“云宅”可男方是入赘的,他拿不定主意。 林不羡继续说道:“按照淟州的样子,再做一块‘云宅’的匾额就是了,只是现在不易挂,先放起来等过了制,再选个日子挂上去吧。” “是。” “你们也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都小心些,别犯了忌讳。” “是!” …… 林不羡自称乏了,先回房休息,让由仪也不必留在房里伺候,去给瑞儿准备房间,好好陪陪瑞儿。 “谢谢小姐。”由仪不疑有他,高兴地拉着瑞儿来到了厢房,一进房间由仪便拉着瑞儿的手端详起来,看了半晌咂着嘴儿说道:“到底是个有福的,本以为你离开小姐身边会遭罪受苦,怎知竟越来越水灵了。明明说好了姐妹不分开的,你走了……抛下我。” 瑞儿的脸一红,等由仪打趣完了才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咱们做奴才的,除了死……哪有真正能自己决定的事情呢?虽然跟在玄一道长身边也是我心甘情愿,可与小姐还有你分开,并非我的本意呀,你又何必这样说,平白往我的心口戳刀子?” 由仪这才转哀伤为欢喜,笑道:“我不过是说说,我还能不知道内情么?只是时常想起你,怀念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道长她老人家心慈人善,若得闲……你就求着道长,让她多过来走走,咱们姐妹也好团圆团圆。” “好,我会尽力的。” 由仪看着瑞儿,突然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走了也好,你要是还在……恐怕也和我一样,沦为‘二等丫鬟’了。” “此话怎讲?” 由仪冷哼一声,说道:“从前在府里头,咱们俩可是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府里的那些个丫鬟婆子,谁见了咱……不得客气客气?现在好了,自打你走了之后,小姐彻底变了,最开始是在淟州给姑爷买了一处外宅,匾额竟挂了‘云宅’从这儿,算是开了头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不仅事事以姑爷为先,竟然还让府内的下人叫他‘爷’,叫咱们小姐‘夫人’,可气的是,那人竟然也同意了,一天美滋滋儿的,光明正大当了‘爷’,你说我现在不是二等丫鬟,是什么呢?而且那人……尽出些怪事儿,说什么府内要‘没大没小’‘没有尊卑’,你说气人不气人?那几个粗使的护院自此之后,对我连声姑娘都不叫了,整天由仪来由仪去的,我倒成了他们的粗使了不成?” 见由仪越说越激动,瑞儿隐约明白了林四小姐为何会让自己和她单独谈谈了。 瑞儿拍了拍由仪的手背,劝道:“你快缓缓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此高声就不怕犯了忌讳么?” 由仪这才住了口,瑞儿思索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看你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怎么了?” “依我看,如今这‘云宅’之内人人清醒,唯独你‘拎不清’,照理说,你和我是在小姐身边长大的,南林府的风浪人情也是一般人能见识到的么?你的眼界和心胸不该比他们开阔?怎会如此呢?” “……好姐姐,我做错什么了,你快说说。” “你当那人还是从前的姑爷么?他如今可是云安,云秉初啊。他的字是严正公严老先生亲自给拟的,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他是乞丐出身不假,可人家如今是宁王府的座上宾,北海春华郡主的至交好友,就连郡主都要叫他一声‘云哥哥’而称呼咱们小姐为‘云嫂嫂’呢?大行皇帝宾天,新皇的第一道圣旨发到北海,玄一道长就领着他进京去了,比周大将军一家三口还要早出发呢。日前,玄一道长已经请永乐公主做见证人,正式开坛收了他为入室弟子,说不定也是关门弟子。拟了道号‘通潚’,通字辈儿……就算暂时不能称之为天师,外人见了尊一声大师,道长,总不过分吧?更何况玄一道长亲口说过,他是整个燕国通字辈道长里面最年轻的一位,有多少五六十岁的道长见到他要叫一声师叔?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叫他一声师叔爷爷的大有人在!再说……这宅子,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也是人家自己赚钱买的,可没用林府的一针一线,为何不能叫云宅?最最重要的是,此事乃是咱们小姐心甘情愿的决定,人家护着自家夫君,生怕云秉初受一丁点儿委屈和非议,宁可自降身份也要杜绝此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明里暗里地配合,你可倒好!就你胆子大,大势所趋的事儿,非要唱反调。” 瑞儿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由仪,停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你自己掂量掂量,如今人家的哪一条头衔的分量不够?论起身份,他的哪一层身份是你一个小丫鬟能拿捏的了的?只是人家心肠好,有度量……亦或者是爱屋及乌,顾念着我不在小姐身边了,只剩下你一个知根知底儿的贴心人,才一直不追究,不跟你一般见识,可是……忍耐也好,念旧也罢,总有个头,是不是?你要是再这样拎不清……等有一日打发你的,也绝对不会是他,咱们小姐定会在这个极限到来之前,先一步把你打发了,若是只有他一人还当真好办呢,我还没见过几个比他好说话的人。” 听完瑞儿的话,由仪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一字一句都在由仪的耳边回荡,她的脸涨得通红,拼了命地想反驳……却发现瑞儿说的都是事实,自己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由仪有些傻眼了,几度欲言又止憋了半晌才喃喃道:“他……几时变得这般了不起了?这才多久的光景……怎么就……” 瑞儿叹了一声,由仪能反应过来,是害怕也好,后怕也好……都是一件好事儿,否则按照适才在前院的趋势发展下去,她被逐出云宅的事情是可以预见的。 瑞儿拍了拍由仪的手,叹道:“你好好想想吧,云秉初不是坏人。他虽然行事不按章法,却是一个坦荡的君子,一个真好人。再没有比他更通情达理的了,你今后好好的,我保证他不会和你翻旧账的。”第251章 师徒十日 京城·驿馆。 “师父,你睡了吗?”云安敲响了玄一道长的门,最近她们置换了做道场的时辰,晚上可以回驿馆睡一觉。 大行皇帝的超度道场规模盛大,所谓的“罗天大醮”是将几乎所有燕国有文献记录的道家神仙所传经典都唱颂至少一遍,来了大概三百多名道士,玄字辈的屈指可数,玄字辈往上的只来了一人,已有百岁高龄,全场之中只有他穿上了明黄色的法衣。 身着紫色法衣的天师有半数都是云安熟悉的面孔,她们均出自清虚观……其中玄苦道长看到云安还很意外。 由此可见清虚观在玄门的地位,到了身穿红色法衣的“通”字辈儿,那就多了,有资格来皇宫做道场的,半数都能穿上红色法衣,不过云安的确是这批人里最年轻的。 清虚观那边,通字辈的弟子就有几十人之多……在今日还发生了一间……云安觉得很不愉快的事情。 “尚未,何事?”房间内传出玄一道长的声音。 “弟子可以进去吗?有些经文想请教师父。”这间驿站里住的几乎都是道士,僧侣,云安披着男子的身份只能这么说。 “进来吧。” “是。” …… 房间内燃着一盏长明灯,玄一道长穿着藏蓝道袍盘膝坐在床上,铺盖并未动过。 见状,云安油然升起一股敬意,还有十日大行皇帝的道场就结束了。 她们已经高强度地唱了二十九天的经,云安早已觉得吃不消……每天回到驿站只想一头睡死在床上,玄一道长竟然还要每夜打坐。 “师父,你不累吗?休息休息吧,精进也不在这一时。”云安有些心疼自家师父,劝道。 玄一道长微微一笑,说道:“你尚未修习门内功法,自然不知道打坐调息之中的奥妙,等以后你就懂了。” 云安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玄一道长露出慈爱之情,指了指房内的一个蒲团,对云安说:“搬过来坐吧。” 云安抱了蒲团,并未放在床上,而是放到了玄一道长眼皮子底下,不远不近的地上,云安盘膝坐到蒲团上,虽然与玄一道长正对,不过比玄一道长挨了半个身位有余,符合规矩。 玄一道长虽然并不计较这些俗礼,但见云安愈发懂事,很是欣慰。 “今日怎么有精力到为师这儿来,有什么要问的?” 云安想了想,如实答道:“其实徒儿没什么事儿,门外那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主要就是想来看看师父,有些不放心……想陪陪你。” 今日,午间休息吃斋饭的时候,云安突然听到有人含沙射影,暗讽玄一道长忝居高辈分,却做着有辱玄门的勾当。 说玄一道长明明就是颠倒阴阳,假凤虚凰之辈……却偏偏要把畸形的私欲,粉饰成什么独门心法……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人投至其门下。 那人没有指名道姓,但云安感觉到膳堂内不少道士在听到这话以后,都暗暗把目光投到了她和玄一道长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