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洛城出了一件惊天大案,新任知府钟大人,被一位乞丐当街暴打,那乞丐手段毒辣连扇数个巴掌,后又一拳将钟大人击昏过去,如此还不肯罢休……又对已经昏厥过去的钟大人实施了一段时间的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着“狗官”“鱼肉百姓”等字眼。 抬着钟大人出来的两名轿夫,也不知被那乞丐用了什么手段弄伤了眼睛,捂着脸在地上不停打滚。 要不是惨叫声惊动了寻街的官兵,这乞丐还不知道要施暴到什么时候…… 洛城百姓全部归家,等待衙役检查后才能解封,城内的几个乞丐聚集地成了重点排查对象,据说抓捕凶犯的后续部署都是由师爷代劳的,好像是钟大人的伤情严重,被抬回去以后一直昏迷着,城内有名的大夫都被衙役请走了。 洛城内的所有公示栏都贴了盖了知府大印的通缉令,据说……师爷已经写了亲笔信请刀头送到毗邻的军营,请军营长官调拨驻扎士兵来协助衙门缉凶。 事后,根据目睹案件的百姓说:那凶手十分嚣张,他的恶行被寻街士兵发现以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而是撩开他挡住脸的头发,朝着士兵和围观百姓做了一连串的鬼脸,随后才夺路而逃。 正因如此,现场有大量百姓见到了那乞丐的真容,是以案发不到一个时辰,凶犯的画像就被画了出来,一并贴在了城内各大告示栏,通缉令旁边。 赏金高达百两纹银,且鼓励城中百姓……只要不把人打死,可以用任何手段捕捉凶犯。 …… 林不羡独自等在七宝楼的雅间里,午时已过,她等来的却不是钟萧廷,而是七宝楼的掌柜。 掌柜的来到雅间外,隔着一道门对里面说道:“四小姐,封街了。” 林不羡心头一跳,却平静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适才衙役来过,说是有人当街袭击知府大人,师爷代知府大人下了死命令,城门和漕运口都关了,衙役正在挨家挨户搜索凶犯,小人斗胆替四小姐打探了两句,衙役说:今夜恐怕会持续宵禁,不过他一会儿替咱们到衙门口禀报师爷,说明情况。请师爷派人护送四小姐回府,或者通知府上让家丁来接四小姐回府。” “知道了。”到了嘴边儿的询问被林不羡咽了回去,掌柜的既然这么说,就证明袭击知府的凶犯并没有抓到。 林不羡自然知道是谁打了钟萧廷,而且还是她亲自掩护那人离开的,那个“伸张正义”的乞丐,正是云安。 …… 昨夜,林不羡和云安几乎被林威的“送忤逆”逼到了绝境,林不羡没想到刘姨娘还没生产,自家父亲就能做得这么绝,而云安……则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下九流的“年轻”“商人”在这样一个时代下,是多么的寸步难行。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小心谨慎就能解决的,就比如拿送忤逆这件事来说,要是林威丧心病狂起来,不惜一切也要搞死自己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叫到他书房去,然后拿茶盏照自己脑袋上来一下,捂着头直接跑到衙门,来告自己的忤逆之罪,估计自己当堂就得被钟萧廷乱棍打死。 云安一夜没睡,她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自保能力究竟有多弱,万一自己被人害死了,林不羡怎么办?她的自保能力基本没有,除了“以死明志”还有什么出路呢? 云安彻夜未眠,林不羡又何尝不是? 午夜时分,云安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弹坐起来对林不羡说:“亦溪,帮我做场戏……” 在钟萧廷被打的当天傍晚,林不羡才得以回家,城内的禁制并未解除,只是听说知府大人醒了,派衙役通知林府的人把林四小姐接了回去。 林不羡满心忐忑又不敢表露半分,好不容易回了家又被林母叫了过去,说了一会儿话才放人,林不羡回到房间将门落锁,快步来到床边,看到云安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云安先是将眼睛眯成一个缝,看到只有林不羡,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林不羡。 “只有我自己。”林不羡低声道。 云安弹坐起来,拉住林不羡的手:“你还好么?” “我……很好,你呢?” 云安勾了勾嘴角,答道:“我也挺好的,可惜官兵来的太快……” 林不羡端详云安一番,见她并没有受伤才彻底放心,她独自来到屏风后,脱下了外衫,解开襦裙,露出了小腿处的绑腿…… 林不羡弯下腰,解下了绑腿上的那把燧发枪,按照云安教的方法,把里面的子弹卸出来,沉默着将燧发枪握在手里用另一只手盖住。 林不羡只穿着中衣坐到梳妆台前,趁着卸朱钗的功夫,将燧发枪放在了梳妆台上的木匣里。 然而这一切,林不羡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安。 乔装易容殴打钟萧廷让他无法抵达七宝楼,是云安的主意。 云安由林不羡掩护着先一步出了林府,而林不羡出门赴约前,突然想起了燧发枪便鬼使神差地将它带在了身上。 林威要将云安“送忤逆”这件事,给林不羡的观感很不好…… 从前云安不知礼的事情做的也不少,林威虽然生气可更多的是无奈,从未有过要把云安“送忤逆”的表示。 反常必有妖,林不羡虽然没和云安多说什么,却暗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云安成功了,之后的事情便只能留在想象中了。 林不羡若无其事地坐到云安旁边,把她从七宝楼掌柜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云安,然后说道:“不知道咱们出发的日子会不会受影响。” “大不了咱们就再晚个一两天再走,路上稍微快些,怎么也能把时间赶回来。我估计封城只是暂时的,最多不会超过两天,洛城是贸易大城,封城一日的损失都不可估量,若是超过两天……不用咱们言语,自会有人替咱们出头。再说,他不过是被人当街暴揍一顿,又不是什么人命官司,凭什么闹这么大动静?我在打他的时候,说了好多他的坏话,就是贪官污吏都会存在的那几个问题,我觉得钟萧廷多少得也沾点儿,用不了多久……钟萧廷挨打的原因就会被坊间演绎出多个版本,到时候……”云安冷哼一声,低沉道:“最好能有御史之类的留意到民间的这些‘传言’,好好查一查这位钟大人。咱们拿他没办法,难道还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林不羡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但愿吧。” 云安不了解燕国的情况,林不羡多少知道一些……也不知为何,本朝少有死谏之士。 二皇子坐了东宫,钟萧廷成了太子殿下的表妹夫,虽是姻亲却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再看钟萧廷在太子册封不足百日就挤走了稳坐洛城十多年的李青山,不难看出这位太子殿下对他的舅舅是何其重视。 李青山可不是一般的知府,谁不知道他背后倚靠的是宁王殿下呢? 论起来,李青山也算是个皇亲……,可在这件事上,太子并没有给宁王留什么面子,监国之后的头几件事,就把宁王插在洛城的这颗“钉子”给拔了。 “云安。”林不羡唤道。 “嗯?” “明日我们去一趟我的私库,我有几样东西想装到你的……空间里,倘若刘姨娘生的是男孩,咱们就留在雍州,短期内不回来了。” “那娘亲的生辰呢?”云安问。 “我会找机会向母亲道歉说明的,到时想一个不会被构成“不孝”的缘由,在我们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尽量不要回洛城,或者……等到父亲宣布废除我继承人的身份之后,大概就安全了。而且,钟萧廷也不是笨人,他是在赴约的路上出的事儿,我们都在他怀疑的范畴内,以他的为人,遭逢此等奇耻大辱就算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影响他把怒火宣泄到别人身上,‘官’字两个口,是非黑白不过是他信口间罢了。”第187章 慈母之心 “你不和娘亲谈谈么?”这两天,林不羡的耳边总是回响起这样一句话,是云安说的。 “谈什么?”林不羡问。 “刘姨娘的事儿……你不觉得娘亲有知情权吗?至少也要有所防备吧?我们都不在府里,我真的很担心娘亲出什么事儿。”林不羡迎着云安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问道:“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生活的那个地方,你会怎么做?” 云安思考片刻,答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家,我肯定要好好和我爸……就是我爹说道说道,要是他丧心病狂到,为了一个儿子宁可抛妻弃女的话,我绝对和我娘亲站在同一阵营,不行的话就走司法程序,让他们和离!按照蓝星的法律,我父亲大概率要净身出户。不过这对于燕国来说,并没有参考价值。我只是觉得……你爹甚至都舍得让你背上寡妇的名头,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万一他想对娘亲不利呢?要不然我们干脆带娘亲一起走吧?” 林不羡轻叹一声,耐心地解释道:“这里和你生活的地方律法不同,即便是同样的事情结果也可能全然不同。母亲贵为嫡妻,一没有阻拦父亲纳妾,二并非无出。按照燕国的律法父亲是不能休弃母亲的,即便父亲的某位妾室生出儿子,也必须尊母亲为嫡母,供养母亲天年。就算刘姨娘生了儿子她也无法成为正妻,在民间妾不可能成为正妻。即便某家的正妻不在了,家主也只能再迎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入府续弦。所以父亲没有必要对母亲做什么,若是刘姨娘真生了男孩,过继到母亲的膝下对父亲来说有利无害。按照族规,父亲若是没生下儿子,百年之后是不能入祖坟宗祠,受后人祭拜的。再说父亲尚在,我们万万没有理由把母亲接走和我们同住,这不合规矩,……其实所有冲突的源头都在我这儿,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防备我。这三年我将府内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家族产业蒸蒸日上,每年分给分家的红利一年多过一年,父亲担心的是:事态在我这里失控,对整个家族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父亲曾经为了巩固我继承人的地位做了很多部署,如今这些都成了他的绊脚石。” 林不羡有些怅然,愧疚地看着云安,说道:“‘送忤逆’归根结底是我给你带来的祸端,你是入赘进府的,你的存在,对我继承人的身份起到了一个很好的巩固作用,要是我能成为‘寡妇’便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倚仗,若是在成为寡妇的三五年后另嫁出去……更好。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此才算对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影响了。” 云安拉着林不羡的手,坚定地表态:“亦溪,你放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钟萧廷把洛城封锁了整整两日,到了第三日城门虽然开了,但出城的车马都必须要接受检查。 明日就是林不羡和云安出发的日子,云安搬出了宁王,林威纵然再怎么不想让林不羡脱离自己的控制,也没有办法强留。 可云安的话,一直盘旋在林不羡的脑海里,“孝者,顺也。”若明知情况对母亲不利却隐瞒不说,算不算不孝呢? 仔细想想,云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母亲和父亲生活了大半辈子,非要等到木已成舟才有知情权吗?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性,也要做好防范,生命没有重来。 “……由仪。” “是,小姐。”卧房外传来了由仪的声音。 “你走一趟,去请母亲。就说我舍不得她老人家,能不能今夜到我这里来下榻,我想和她说说体己话。” “是。” 正在收拾行囊的云安停了下来,问道:“怎么?想通了?” “会不会迟了些?明日我们就要出发了,今夜已经这么晚了,母亲会来吗?” “你放心,娘亲一定会来的。” 林不羡不解:“为何这么肯定?” 云安笑道:“很简单啊,像你这种自立自强从不知道撒娇为何物的小朋友,突然和家长提出要求,哪怕是过分了点儿,家长也很可能会答应。更何况是你这种想和娘亲一起睡的撒娇了?娘亲她是打心底里疼惜你的,就算再晚一个时辰,只要由仪把话带到,娘亲一定会来的。” 林不羡被云安说的脸有些红,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云安那个“小朋友”的称呼,多少让林不羡有些难为情。 林不羡已经二十一岁了,妥妥的当娘的年纪,哪里还是什么“小朋友”? 恐怕放眼整个燕国,也就只有云安一个人能如此自然地称呼她为“小朋友”了。 害羞归害羞,同时林不羡的心里也产生了一股甜蜜蜜的滋味,这种被人不经意呵护的感觉,真的是…… “若是母亲能来,今夜就只能辛苦你……到厢房睡了。”林不羡红着脸说道。 “好啊~,反正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和娘亲好好聊,想好该怎么说……” “嗯。” 云安却像不放心似的,走到林不羡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娘亲还没年长到经不起一点儿打击的地步,请你相信她,有些东西无需粉饰,给她呈现最真实的就好。” “知道了。” …… 果不出云安所料,林夫人来了,从装束上看是睡下之后又起来的,却不难看出林夫人很开心。 云安请安离去,由仪给卧房换了一套全新的床单被褥,母女二人躺到床上,林不羡也被某些东西给触动了,往林夫人那边挪了挪,主动搂住了林夫人的胳膊,唤了一声:“娘亲。” …… 翌日清晨,府门外,林夫人拉着林不羡的手,低声嘱咐些什么。 在林夫人的要求下,随行的人缘扩充了几人,除了由仪,荟兮,和云安的四大护卫外,林夫人还给林不羡安排了两位原本属于她的贴身丫鬟,以及府内的白翠心白大夫。 另外林夫人还以个人名义给李青山的夫人,宁王殿下的母亲,准备了两份礼物,装满了整整两辆马车…… “娘亲,时辰不早了,今日风大,您也回去吧。” 林夫人眼眶微红,拉着林不羡的手交到云安手上,说道:“安儿,这孩子……你要好好照顾。” 云安瞬间会意,心里也有些难受,余光扫过林不羡,点了点头:“娘亲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子的。” “嗯,你是一个好孩子,娘亲放心。还有……”林夫人说着从袖口取出两样东西,递给云安,说道:“锦囊里的……是我之前在清虚观求到的北斗二十四道灵符,一直供在天尊像下,很灵验的。你贴身戴好了。还有这木匣里面是……几张生子的药方,补身子很有用的,你肯定能用得上,有空你们好好看看。” 云安颇感无奈,但还是双手接过了林夫人的赠与,林夫人欣慰地笑了,说道:“去吧,莫误了时辰。” “是,娘亲保重。” …… 云安这次没有骑马,除了赶车的孟广威以外,其他人都被云安安置到了其他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她和林不羡两个人。 马车开动,云安顺势将林不羡揽到怀里,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想哭就哭,我不笑你。” 林不羡的身体一僵,就连呼吸都跟着一滞,就这样僵持了大概几个呼吸之久,终于肯半转过身体,将脸埋在云安的肩膀上,低低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