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瑞儿姐姐也有出府的意愿,你打算如何安置?” “按照府内的惯例,像瑞儿这种一等大丫鬟愿意出府的很少,到了年纪,大都是由当家主母做主,将之许配给品级同等的适龄家丁。也有年纪大了放出去的例子,会把卖身契还给本人,自己拿到官府去消了奴籍,走之前当家主母会根据这人历年的表现发放一笔银子,再通知其家里人,把人给接回去。” “就不能给人家一笔安家的银子,让人家自己决定以后怎么过日子吗?” 林不羡秀眉微蹙:“这和把人打发出去有什么区别?若是家丁尚且说的过去……瑞儿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受到如此待遇旁人会如何说?再说,这外面的世道,怎容得下一个女子撑门立户,会被欺负的。” 见云安不做声,林不羡柔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放人,只是这外面的世道历来如此,瑞儿不比你……她没有自保的手段,是没办法一个人存活下去的。” 云安为之气结,却不得不承认林不羡言之有理,云安愤愤想着:这糟粕的时代。 云安没有再说下去,她打算明天再和玄一道长商量一下,今日她说的已经够多了,以林不羡的聪明才智,自己要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稍加思考就能把藏在里面的隐情理出来,万一她接受不了两个女子在一起,不仅害了玄一道长和瑞儿,弄不好自己都“出柜”了。 要说当局者迷,大概就是云安了。 她到现在也不曾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她和林不羡之间的相处模式,即便放在蓝星都已经压过了友情的界限,何况是这样一个时代呢? 越是在乎,就越患得患失……哪怕有一丝失去的危险,也要掩耳盗铃地装糊涂。 …… 翌日,云安早早来到竹林小院儿,玄一道长像早就知道云安会来一样,倒了两杯茶,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放在对位。 “道长,晚辈来了。” “请坐,尝尝这茶如何?” 云安笑道:“道长的功力愈发精进了,这是料到晚辈过来的时辰了?” “闲来无事打了一卦,卦象上说‘冲在辰时’正所谓冲则动,应爻又站朱雀,主消息,有客到……”说着玄一用小拇指沾了一点洗茶水,将六爻卦象画在了桌面上,耐心地给云安讲了一遍。 云安借机拿出了林二姐给的锦囊,呈给玄一,说道:“道长,这是亦溪的二姐托我交给您的,里面是她长女的生辰八字,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二姐想看看这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本来晚辈是不该擅自应承的,还请道长念在二姐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给看看吧?” 玄一的目光扫过云安手心上的锦囊,并不接:“拿回去吧。” “啊?” “并非贫道托大,而是贫道与林二小姐并无这段缘分,倒是云施主你……和林家二小姐还有些因果牵扯,不如就请云施主替小小姐看吧。” “我?道长您快别打趣我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我这才勉强学会看字,您让我看八字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不会不要紧,贫道可以将八字命数传授给云施主,以云施主的悟性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到时候再替这位小小姐看吧。若是云施主肯学,贫道愿倾囊相授,八字六爻,先天演卦,后天演卦,观相之术,一掌经,灵符术,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教给云施主。” “道长的这份情谊晚辈心领了,不过晚辈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以道长的名望,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道长还是选别人吧。” 玄一沉吟良久,从一旁的小案上取过一个坛子,推到云安面前,说道:“这是永乐公主殿下赏赐的八年陈老白茶,白茶八年为宝,十年以上的就太沉了,失去了茶气。此时喝正好,在公主府贫道见云施主很喜欢这茶,临行前便和殿下讨了一些,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就赠给云施主吧。” “这……这太贵重了,晚辈拿不出同等的还礼。”云安本想拒绝,转念一想,玄一道长这身份,这年纪,对自己又诸多照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人家的好意太失礼了,便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了,皇族赏赐之物,云安的确拿不出同等的回礼。 玄一道长温和一笑,说道:“若是施主实在想礼尚往来,不如将解毒的方子告知贫道?” “额……对不起道长,那药用完了。”云安一共带了四支血清,给玄一一支也没什么,问题是那东西不好保存,离开特制的胶囊用不了多久就失效了,没办法给。 听到云安这么说,玄一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随意说道:“也罢,想来那等奇药也不会存世太多,云施主不必过意不去,即便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贫道依旧将施主当做朋友,若施主也是如此,就把茶叶拿回去。” “好,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之后,云安又将林不羡昨夜说的选择性的和玄一阐述了一遍,问道:“道长怎么看?” 玄一笑道:“四小姐既然言明要问问瑞儿的意思,那就让她去问问不就行了?” 云安一拍大腿,瞬间转过了这个弯儿:“对呀,若是瑞儿姐姐自己要求要走,那亦溪也不好说什么了。” 玄一给云安的杯子里添了茶,问道:“说说中毒的事情吧,云施主可看清楚是何人所为了吗?” “说来惭愧,晚辈那天贪杯喝醉了,走过一阴暗小巷,只感觉到一阵风从额前刮过,勉强回到府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过程我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听完云安的话,玄一陷入了沉思。 “道长有话请讲。” 玄一猛地抬起头,盯着云安,幽幽道:“若贫道说……云施主命中并无此劫,施主可信?” 云安愣住了,玄一抬手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继续解释道:“云施主此处的伤,贫道早有预料。施主临行前夜,贫道擅作主张为施主打了一卦,卦象显示:云施主在回洛城的途中是有一场血光之灾,不过云施主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旁人的卦贫道不知,但贫道的卦,能预测到半年之内的事情。近十年,贫道还没打过一次空卦,可偏偏在云施主这儿,失灵了……” 云安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要是旁人说这话云安肯定不信,可对方是玄一啊,数次预言应验的天师级人物。她既然能预料到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会有血光之灾,就证明自己即便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也是可以被预测到的。 那……中毒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超过玄一卦象中的凶恶变数,到底因何而起,从何而来?第141章 以身试毒 “看云施主的伤处,想必回程路上定是经过了万险之事,施主是否怪贫道知情不告?” 云安还在思考超出玄一预测的凶恶变数,听到玄一的询问,随口答道:“怎么会?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晚辈还是明白的。” 听到云安这么说,玄一直勾勾地盯着云安,目光是是既惋惜,又渴望。 玄一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感叹道:“云施主随口一说,便说出了贫道参悟三十年才明白的道理,施主你素有善缘,道生了悟、若能入得玄门,不出二十年就能超过贫道如今的层次。施主修习贫道所修之法门,不忌荤,不忌酒、能娶妻、只是特别注意几个道家圣物的肉不能食用,初一十五需斋戒焚香供奉外,其他一切均逍遥自在,云施主……” “天机不可泄露”这个道理,是玄一三十五岁之后,经历了许多痛彻心扉的教训,才参悟明白的道理。 云安如此年轻,随口就能道破因果玄机,令玄一欣喜万分。 在玄一眼中:云安犹如瑰宝。 自从二人初相遇,云安一语点破玄一“没有传人还不能寻短见”之后,玄一一直都觉得云安是做她传人的不二人选,玄一对云安的事情也不可谓不上心,这次玄一回到林府的原因,云安只猜中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因为云安。 将功法传承下去,已经成了玄一修行之路上的一道瓶颈,玄一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即将更进一步,就是心性上稍稍差了一些。 若想再进一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找到衣钵传人,解决心头的这个执念。 要么,就彻底放弃将功法流传于世的念头,否则休想突破瓶颈。 玄一扪心自问,让她放弃功法的传承是不可能的,她可以骗骗外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更欺骗不了因果。 可云安这个对玄门毫无兴趣的样子,又让玄一万分头痛,偏偏云安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展现出玄一最欣赏的品质和惊喜的天赋,让玄一进退两难。她屡次说服自己“顺其自然”尊重云安的选择,可每每与云安交谈后,又破功了…… 云安眉头紧锁,大脑飞快运转,想的都是中毒这件事,玄一后面的话云安只听了一耳,并未入心。 “道长。”云安突然叫道。 玄一精神一振,挺直了腰身:“云施主请讲。”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卦只对了一半,另一半错了?” 玄一微微一怔,耐心解释道:“旁人的卦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是我推演的卦,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空卦,就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意思。但凡能看到的,必中。云施主这卦太特殊了,我只能把它归类到空卦之中去,贫道可是十年都没有打过空卦了。要是纯粹的空卦倒也无所谓,偏偏中了一半,空了一半……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听完玄一的解释,云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刚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用自身情况带入后,又觉得并不严谨。 云安想的是:玄一能推算到自己回程路上的血光之灾,是因为在不归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时空本应该发生的事情,而玄一漏算的中毒事件,是因为那是一件不应该在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 即:洛城的岁入银子被劫走是一个必然,自己不过是不小心被卷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中。 而自己作为一个天外来客,中毒的事情是针对自己发生的,所以属于这个时空的一个偶然事件,所以玄一预算不到。 想一想也的确有道理,但玄一的这一卦是以自己为“世爻”打的,算的就是这个“世爻”将要发生的事情。 玄一刚才给云安讲卦,云安听懂了,所谓的“世爻”以云安的理解,大概就是“圆心”而“应爻”大概就是这个圆的半径,卦象所覆盖的事情就是以世爻为圆心,应爻决定了半径长短,画一个圆,圆的面积就是卦象所涵盖的所有内容。 可是如此的话,云安的猜测就解释不通了…… 圆心不存,何以成圆?没有这个圆,那里来的卦呢? 既然是以我自己为“圆心”推演出来的卦,为什么只能推算出不归路上的血光之灾,却看不到我中毒呢? 云安陷入了沉思…… 多亏她没有将自己这番对六爻的理解和玄一讨论,不然纠结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玄一似乎也看出了云安的担忧,她知道中毒这件事一定是给云安造成了很深的困扰和恐惧,而且从云安之前的言谈中,玄一知道云安是有解药的,但这种解药应该已经没有,或者不多了…… 而这个躲在暗处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云安的。 云安虽然坚持不拜玄一为师,但在玄一心中已经默默地将云安当成了自己的徒弟,玄一沉默思索良久,突然开口道:“云施主所中之毒,可有残存?” “道长想做什么?” “贫道想研究一下究竟是何毒物,贫道略懂医道,遇见此等奇毒想要开开眼界。” “亦溪好像说过,府中的两位大夫是从我的伤口处取走了毒的。” “现在何处?” “应该是在药房里,不知道被处理掉没有。” “走吧,我们去看看。” 玄一道长从背囊中取了一个瓶子,然后就随着云安前往药方了,云安也不知道药房的具体方位,还叫了一个丫鬟带路。 林府的药房,说是“房”却是一个小院,共正位,左右各三间房,还没进入院中,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阵阵药香。 “应该就是这里了。” 玄一道长点了点头。 玄一一踏入药房,所有人看到玄一的人就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看着玄一。 玄一行了一礼,说道:“讨扰了,敢问坐堂大夫可在?” 白大夫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来到玄一面前请了一个万福礼:“小人白翠心,是今日药方的坐堂大夫,见过天师。” “白施主请勿多礼,贫道今日来是想问问,云施主日前所中之毒,药房里还有没有存留?” “有的,此等奇毒纵一时不能解,也很有保留的价值,我这就去给天师取来。” “麻烦了。” 白大夫从一个特质的容器中取出一支银针,小心翼翼地递给玄一:“道长请小心,此毒毒性难缠。” 听到白翠心对这种毒物的形容,云安心头一跳,玄一道长仅凭观气就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判断,云安凑上前去仔细一看,银针的针尖呈紫色,阳光一晃便折射出妖冶的光泽,与玄一所言一模一样。 云安还记得中毒时的那种痛苦的感觉,心有余悸。 “敢问药房内可有净室,可否借贫道一用?” “是有的,后院草药园旁边就有一处净室,平日无人居住,只在特定的几种珍惜草药出产的时候才有坐堂大夫日夜守在里面,现在正好空着,我带天师过去。” “多谢。” 云安跟着一同去了净室,白大夫好像预料到什么似的,特意背了药箱,带了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