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心下大骇:是高怀下的旨?为什么?为了逼自己就范?犯得着吗?吕颂不过是一介小人物罢了,难道是犯了什么事儿? 云安的脑海中闪过了诸多可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什么罪名抓走的?你说是皇帝的旨意,圣旨在哪?张贴公布了吗?” “没有罪名,哪有什么罪名,但是淟州城内所有的富商都被抓了,小的沿途走来一路打听着,各地的富商都被抓了,说是朝廷的旨意,先抓起来再行定夺。” “吴伯,你先别急……如果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兹事体大,圣旨一站一站传到各地,就算要发落也要等各地都收到旨意,执行了以后才能发出下一步指示,你别急……我先问问看,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你放心,大姐夫的事情我一定会管。”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云安让人带吴伯下去休息,写了一封手书,盖了侍郎的私印,打发人送到户部去询问。 消息很快便打听到了,原来是由于这场战争对各地的损耗巨大,沿途的粮仓都被丁奉山下令给烧了,再加上暴雨,干旱等极端天气,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且殇帝一把火烧了国库,就连各地的承运库也被烧了不少,导致国库严重空虚,迁都之事又花了大笔银子,各地州府求朝廷拨粮食,拨银子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高怀的御案上,再不解决……恐有天下大乱之势。 朝廷没钱,高怀便请朝臣集思广益,于是户部员外郎献计说:“乱世当用重典”值此危难之际,应杀尽天下商贾,开仓放血,救济天下百姓。 商贾本就不创造价值,自古皆有重农贱商之说,只是前两朝放宽了限制,本朝理应收紧,杀巨贾填天下,令小商籍者,按人头缴纳“赎籍银”,每人五十两改商还农,用不了多久天下便能恢复生机。 很显然,高怀这是对这件事儿动心了,下旨把全天下的富庶商贾全部抓起来,听候发落。 吕颂虽然不是顶级富商,但声名在外,被抓起来也不算冤枉。 云安想了三天,第四日一早到户部去销了假,第五日正是每十日一次的朝会,云安换上官服,坐上官轿,上朝去了。 朝会后,云安与高怀来到御书房密谈了两个多时辰,没人知道他们俩究竟谈了什么,翻遍史书也仅仅只有一句:帝甘冒不韪,屏退言官,与云秉初密谈二余时辰,方出。 关于这个寥寥几字的史书记载,后代史学家还专门成立了研究小组。 因为在密谈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情,不仅不符合常理,甚至还对燕国之后的几百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是高怀在最后一刻下令释放了所有商贾,而且没有追究任何人。 再然后是派出了以云秉初为首,包含大司农,工部,户部官员,及御医在内的钦差团下达各地,因地制宜地为各地解决民生问题。 在之后的数年里,高怀一直秉持着农,商共荣的政策,并在之后的二十年,使燕国的商品经济达到了空前繁荣的状态,全国陆续开放了二十四个对外通商口岸,将燕国优秀的产品销售各国,令海外的黄金大量流入燕国。 这一贸易顺差持续了两百年之久…… 且史学家在翻阅后燕出土的宫廷秘史的时候,找到了一本在后燕历代皇帝中流传了二百年,一本名叫《商论》的书,其作者已不可考,但有史学家通过笔迹对照,等科学分析后提出,这本《商论》的作者,很有可能是云秉初。 有后世专家学者统计过:在燕代,整个世界的黄金比率大概是,燕国黄金储备为12%,世界其他国家占88%。 但在后燕结束,燕国的黄金储备为64%,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仅占比36%。 而且“黄金储备”这四个字,在《商论》中出现过多次……第300章 番外·鸿雁 且说“天兴元年”战事平定,新君登基,从淟州到京城沿途州府百废待兴,不过在废墟之上已经能看到当地府衙组织百姓和工匠正在进行的清理和修缮的工作,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州府就能焕发往日的生机了,或许这个过程是曲折的,但结局是一定的,因为纵观寰宇没有任何一个国度的百姓对家乡的情感能超过燕国百姓…… 由于丁奉山的烧仓策略,导致这些地方的粮食极度短缺,各大府衙的门口都架了大锅,不过里面煮的东西大都是清汤寡水的,野菜和着面糊再撒一些盐巴,盛到碗里稀溜溜的,但总比没有强。 这场战争给沿途被战火荼毒的百姓的心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日子终究要继续……不少人领了饭走到不远处,随意坐在某个台阶或者碎石上,默默地吸溜起了碗里的东西。 …… 几辆马车出现在了空荡荡的官道上,扬起尘土,有些醒目,昔日繁盛的淟州城已经很久不见这种阵仗了。 守城的官兵拦下了马车,从打头的马车里跳下一位中年男子和士兵说了些什么,士兵便放行了。 这队马车的主人正是西四坊的吕家,虽然淟州满目疮痍,但吕颂在很早以前得到了云安的指点,收拢家族资金,一部分换成燕国三大百年钱庄的本票随身携带,一部分兑换成了黄金埋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走之前为了表示对云安的感谢,还将从前以防万一的粮仓钥匙给了云安。 西北干旱风沙大,虽然这几年有大量的雨水缓解了这一情况,但对在海边出生的人来说,还是太干燥了一些,很难熬。 吕老夫人到了西边后明显水土不服,病了一些时日,病好之后便时常以泪洗面,她受不了西北的风沙,吃不惯西北的餐食,就连喝水都觉得里面莫名有股泥沙味儿……她还很想念从前淟州的那些老姐妹,时常会到吕宅来作客,互相陪伴的几位老夫人。 原本淟州有战事,老夫人也只是偷偷哭,或者和自家儿媳妇抱怨几句,后来听说天下易主战事结束,老夫人便把回家的事情提上了日程,直嚷嚷着:即便山高路远,她死也要死在故土,不能老了老了落得一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这话算是说的很重了,吕颂是个孝子,即便举家搬迁并非易事,他还是允诺了自家娘亲,原本吕颂还打算等战事平定去找云安,他听说云安在宁安王的手下当了幕僚,如今天下易主……云安也算是开国功臣了。 吕颂听说云安早就随大军去了京城,事不宜迟便带着全家又在当地雇了十几个镖师,保护一家人回淟州,临近淟州才支了银子给镖师们,让他们回去了。 吕家人看着自己的家乡落到这番模样心里很难受,吕老夫人一路抹泪回了吕宅。 一路上所有人都很忐忑,满眼断壁残垣……他们很担心自己的家也没了。 幸运的是吕宅的保存还算完好,除了院墙塌了一面,室内明显有被盗过的痕迹,门窗坏了一些外,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比那些被烧成废墟的宅子好多了。不过留下守院子的家丁不见了踪影。 吕老夫人直呼苍天保佑,大概也是吕家世代生活在淟州,是西四坊内的老户了,街坊四邻念及旧情,或许在走投无路之下来吕宅偷过东西,但并没有搞破坏。 吕颂先将自己的母亲,妻儿安顿好,然后叫来随从吩咐道:“你到外面去走一趟,联络联络港上的熟人,现在这情况……他们定是丢了生计的,要是有谁愿意来帮我修宅子,给双倍工钱。” “是!” “人不用太多,这点儿活……十几个人足够了。” “是。” 吩咐完,吕颂急匆匆来到书房,门锁还在但被人破窗而入了,吕颂的心凉了半截,掏出钥匙打开大锁看到里面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书房里除了一些贵重的摆件儿不见了之外,其余的东西都在,架子上的书更是一本不少,别看吕颂是个下九流的商贾,他其实是个很爱看书的人。吕颂的商籍是从祖上袭承下来的,好在他也很享受赚钱的过程,不过他三个儿子中……实在是挑不出一个衣钵的继承人,长子吕齐品行太过敦厚,在商场上怕是要吃亏。另外两个儿子顽劣不堪又没有城府,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哎…… 想到这里吕颂暗自发出一声叹息,他这一路回来,一边走,一边派人打听云安的消息,探听到云安在京城被封了户部侍郎兼领皇商总领事,吕颂喜出望外,心思也不由得活泛起来。 云安对齐儿是很喜爱的,如今孩子也大了……若是能让他跟在云安身边,以后就算不能弃商入仕,在皇商衙门谋个差事,也是一件为子孙后代谋福祉的大好事了。 以吕颂对云安的了解,云安绝不是那种飞黄腾达不认亲的人,吕颂想:就让齐儿好好跟在妹夫身边吧,世代生活在西四坊这个地方难有出头之日,看看这书房……丢的尽是些俗物,死物,自己的书架上不乏有些孤本……可惜没有识货的人啊。 吕颂开始动手收整起书房来,进行还没到一半儿,就有家丁飞奔来报:“老爷,老爷……”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家丁喘着粗气回道:“回老爷的话,知府大人驾到……夫人命小人速来寻你,管家已经把知府大人请到正厅去了。” 吕颂先是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吩咐道:“你且去传话,容我换身干净衣裳,马上来见。” “是!” 吕颂笑了,云安在京城做大官的事情整个吕宅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他的嘴巴很严,连自家夫人都没说。 吕家世代生活在淟州,吕颂在商场上拼搏多年也就总共见过知府两次,这次这位大人亲自过来,所为何事吕颂很清楚。 吕颂有些感慨,快速回房找了套干净又不失庄重的衣服换上,往正厅去了。 正厅内,稚气未脱的吕齐正在招待知府大人,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其母亲的主意,见吕齐知礼稳重的模样吕颂心中欢喜,吕齐看自家父亲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吕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下了。 知府看到吕齐如此,不由赞道:“令郎日后必成大器。” “知府大人过奖了,不知知府大人今日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欸,不知者不为过,本府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 吕颂故作惊愕,问道:“是何等好事,竟劳知府大人亲自相告?” “云秉初云大人,日前受皇上钦封,拜了户部侍郎兼领皇商总领司,难道不是一件大喜事么?” …… 半个时辰后,淟州知府心满意足地去了,他答应日后淟州重开官学会写一封推举信给官学的院长,推举吕齐到书院做个旁听,而吕颂也答应了会出一笔银子,尽快派人到毗邻的州府去采买些粮食回来,救济当地的百姓。 于公于私,吕颂都很愿意做这件事。 又过了几日,吕颂出门办事,吕宅内突然落下了一只信鸽。 丫鬟吃惊不小直把信鸽往外赶,毕竟现在这个多事之秋,信鸽落在家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但那鸽子却像认家一样,“咕咕”直叫,就是不肯飞走。 丫鬟无奈只好去禀报林不瑜,林不瑜心头一动亲自把鸽子捉了,取下了绑在脚踝上的小竹筒,命人把鸽子带下去喂些水和谷糠。 林不瑜听吕颂说过云安的那个逃亡计划,吕颂还说……他送了云安一些粮食还有几笼子信鸽,那信鸽是认家的,等云安他们到了地方只需写封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它就能回来。 林不瑜打开竹筒,里面果然有一卷小小的布,上面用红线绣了一行字:今家中一切稳妥,君安否?盼归。 林不瑜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绣字,又用手指抿了抿,一行行丝线蹭过指腹,刺绣和写字是一样……都是有风骨和“笔体”的,特别在燕国,有些女子要先学会女红,后认字。 林不瑜闭上眼睛,回忆着年少时的往事,自家四妹妹的女红是自己教的,这行线和针脚…… 林不瑜重新观察起上面的刺字,眼眶湿润。 看来云安应该是使了某种手段让自己的家眷逃了,林不瑜有些恼:皆是些女眷出海多危险啊,好在无事。不过转念一想……若云秉初还有别的办法,何至于此?谁愿意与自己的妻儿天海一方呢? 林不瑜叹了一声,找了个盒子把绣了字的布条收了起来,打算以后看到云安再给他。 林不瑜很心疼自家小妹,这信不用纸和墨来写是怕不好保存?那何不用油纸?还是怕出变故吗? 到底是因为把字绣在布上安全呢?还是她生活的地方困苦?连纸笔都没有呢? 林不瑜几乎想立刻给林不羡回信,但多少有些担心是自己搞错了,便打发人去找吕颂回来,鸽子是吕颂养的,还是先让他确认一下再说。 …… …… …… 燕国以东,某不知名的海岛上,假山上一名已经及笄的女孩,正骑在上面对下面扮鬼脸…… 假山下,一名梳着牛角辫,看起来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仰面看着假山,哭的撕心裂肺:“哇……姐姐抱,妮妮也要上假山,哇……” 假山上的女孩正是云安和林不羡的长女林朝棣,乳名妞妞。 妞妞听到刺耳的哭声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看了妮妮片刻,看到妹妹的小脸儿都哭红了,妞妞认命地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将妮妮抱到怀里:“好了,别哭了……假山上危险,娘亲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姐姐带你去厨房,取些蜜饴来给你吃,可好?” 妮妮搂住了妞妞的脖颈,莲藕般粗胖的手臂紧紧地扣在一起,一张小脸已经哭花了,吸了吸鼻涕“嗯”了一声。 妞妞见状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与父亲从前的点滴,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依赖父亲的,只是……自己没有妮妮这样爱哭罢了,父亲不在,自己要担负起长姐的职责才是。 妞妞刮了刮妮妮的鼻梁,说道:“小哭包!” 突然,一只鸽子落在了院子里,妮妮第一个发现,用胖胖的小手指着鸽子,说道:“姐姐,鸟~。” 认出信鸽,妞妞发出一声惊呼,她放下妮妮,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是娘亲放出去的信鸽,你乖乖别吵,在这儿等我。” “嗯!”妮妮点了点头。 妞妞转身,看着信鸽咽了咽口水,心跳犹自加快……这是岛上为数不多的几只信鸽了,船上当初带了一批过来,娘亲一到岛上就放出去一只,可等啊等啊……那只鸽子也没回来,如今岛上的日子越来越好,家家户户都建好了房子,也有了固定的食物来源,带来的种子都在开垦的山田上长出了果实,有了不错的收成,可是娘亲放出去的信鸽……一只也没回来过。 看着越来越少的信鸽,娘亲虽然什么都没说过,妞妞却知道她心中的苦楚。 妞妞感觉,自己及笄大礼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她回头看了妮妮一眼,再次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然后才屏息弯腰,蹑手蹑脚地往信鸽那边挪去,好在鸽子很温顺只是“咕咕”地叫了两声就乖乖地被妞妞抓住了,妞妞检查了一下鸽子,惊喜地在鸽子的腿上发现了一个小竹筒,妞妞大喊道:“娘!”然后便双手捧着宝贝信鸽往内院去了,留下妮妮委屈地撇了撇嘴,再次哭出了声音,一边哭一边要姐姐抱抱,亦步亦趋地往内院追去。 …… 林不羡端坐书案后,书案上摆着一些“纸”,每一张上都有字,有的是用炭笔写的,有的是用某些植物的汁水写的,字体也不甚美观,“纸”的质量和材质也不尽相同,有用草纸的,还有用粗布的…… 这些都是从一同来岛的“居民”那里收来的,有一些是意见反馈,有一些是对岛上生活未来的一些畅想和建议,林不羡每一张都看得很认真。 “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