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城北的一座守备森严的府邸内,书房内。 一只骨节分明的男子的手,拿过了面前书案上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封。 “撕拉”一声,随后是宣纸抖动的声音。 几个呼吸后,传出一声轻笑,又听那男子自言道:“外耀而已?呵,一个乞丐……有意思。” 云安在外面吃了晚饭,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听着不时传来的“咯吱”声,云安觉得很治愈。 身为北国的孩子,云安从小就喜欢听踏过积雪产生的声音,会给她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鹤氅很保暖,在街上走了这么久依旧是暖融融的,云安很满意。 洁白的鹤氅仿佛与周围的苍莽融为一体,墨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若从上方俯瞰下来,云安那冻的通红的一对耳朵,和手中举着的半串糖葫芦,最为扎眼。 街边某个茶肆二楼的雅间里,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寒风夹着鹅毛般的雪花儿飘到了里面去,却有一人从里面探出了半边身子,那人趴在窗栏上,一路目送着楼下街上,举着啃了一半的糖葫芦白氅男子,信步走远。 …… 云安回到了客栈,立在门口掸落身上的积雪,跺了跺脚才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云安回来,迎了出来,说道:“姑爷,您回来了。” “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找我吗?” 掌柜的面色古怪,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姑爷,请您跟小的来。” 掌柜的带云安回了她的房间,说:“小的斗胆进来了,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请进。” 客栈掌柜关上了房门,云安环顾了自己的房间,敏锐里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动过了。 “来人了?” “是。” “怎么回事,我的东西被动了?” “哎。”掌柜的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姑爷刚走不过一个时辰吧,京城的巡防营来了一队军爷,说是例行检查。搜了咱们客栈的每一个房间,连您的房间也没放过,那些个官爷扒开了您的包裹,看到了里面的那件大氅,虽然华丽了一些,好在颜色上没出差池,小的又解释说:‘我家姑爷第一次进京,总要给家人带些礼物。这件鹤氅是送给老爷的,而且虽然料子和做工精美了些,一件御寒的大氅,算不上华服,颜色也并不违制,说不定这件大氅还是送给玄一道长的呢。’那些官爷听到小的如此说,便没再多问。不过他们将这个房间搜查了好几遍,最后也没搜到什么,才离开了。” 云安听完掌柜的话,竟是出奇地平静,意识到这一点后,云安自己都觉得奇怪。 虽然这件事多少有些出乎云安的预料,但她的心中,或者是某种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例行搜查吗?” “算,也不算。陛下刚下旨的那会儿,几乎每天都会搜查,但过了这么久,风头早就过去了,小的留了个心眼,让伙计瞧了几眼。说是这趟街只搜了咱们客栈。” “知道了,谢谢。” “小的告退。” 送走了掌柜,云安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轻笑出声。 云安心道: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各方势力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更有人盯上了自己。 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监视上的呢? 是成衣铺的掌柜的和伙计?还是在回客栈的路上?还是……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林不羡用了三天的时间将云安上次提出的“股权回购制度”形成了文字版,并在此基础上,结合林府的实际情况做了一些补充和扩展。 仔细阅读了几次,确定没有检查出纰漏后,林不羡又将辛苦写出来的东西给烧了。 从前的林不羡虽然谨慎,但在府中多少是能松下来一些的,自从出了九姨娘刘氏的事情,林不羡连最后一片港湾都没了。 分家那边,林不彧受了伤,此事又和林不羡有些关系,林威不便探望晚辈,林不羡只好亲自去。 不出林不羡的预料,刚一到林不彧的院子里,林不彧就给她出了一道大难题,按理说:林不羡和林不彧虽然是从堂兄妹,但毕竟都长大了,是不能轻易到对方卧房中去的,这一点林不彧不会不知道,可他就是仗着自己行动不便,非要让将林不羡请到他的房间里。 林不羡没说什么,带着自家的丫鬟和家丁朝着林不彧的卧房走去…… 林不彧见到林不羡当即化身为乌眼鸡,一副要分出高低来的架势。 “哟,原来是四堂妹,怎么屈尊到寒舍来了?” 林不羡感到一丝无奈,说道:“三堂兄若是方便,还请到正厅与小妹一聚。” “不甚方便,你也看到了,为了帮你跑这一趟,我的腿都断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要是落了疾,我定要去宗门和叔父禀报一二。” 林不羡扫了林不彧的腿一眼,上边用竹板固定,缠了绷带,处理的很好。眼下这个关头,她难得名正言顺地出来一趟,找林不彧也的确有一件要紧事,便耐着性子说道:“三从兄,小妹今日来是和三从兄商谈赔偿事宜的,若是三从兄身体抱恙,小妹就改日再来吧。” “你说什么?赔偿?” “是,三从兄遭逢此难小妹也有责任,今日过来,一来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前来探望,二来是商谈赔偿事宜的,若是三从兄不便的话……” “当真?” “自然。” “来人呐,扶我起来!” …… 二人来到正厅,林不羡落座后破天荒地发布了命令,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留人伺候。” 见林不彧沉默,林不彧的丫鬟和随从也都退下了,厅内只剩林不羡和林不彧两个人。 林不彧一只腿搭在矮凳上,拿眼睛睨着林不羡,不客气地说道:“别卖关子了,人都走光了,该说了吧?” “小妹想问一问三哥,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是否满意?” 林不彧皱了皱眉,带着怒意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伯父府上共有三位公子,待到日后再分家,无论怎么算三从兄都是分家旁支,这一点就算伯父更疼爱三从兄,也不能避免。” 林不彧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冷哼道:“谁又有你这么好命?一出生就在宗门,即便是女儿身也能袭成家业。” “三哥,伯父这一脉本就是分出去的一支了,再分家,能到你手中的东西怕是要更少。” “你到底什么意思?” “若是有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三哥可愿?” “……你有这么好的心肠?” 林不羡笑而不语。 林不彧沉默良久,终还是没有绷住,问道:“是什么?” “只要三哥陪我唱一出双簧,事成之后小妹自然不会亏待三哥。” 之后,林不羡将“股权回收制度”之中,能让林不彧听的部分和林不彧说了一遍,并提出,她知道林不彧在分家子弟中人缘不错,希望在下元节之前,由林不彧出面尽力说服其他分支,信得过的兄弟们,到时候都策应自己。 林不彧听完林不羡的计划,虽然不太明白林不羡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银子买回股份,但也能猜到定有后招。 于是问道:“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叔父的意思?” “小妹不想欺骗三哥,是我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拢账目的时候,发现府内产业已被分的太散,想要往回拢一拢罢了。” “这么做,我又有什么好处?” “事成之后,我会将三哥府上收回的所有股份赠给三哥,如此伯父一脉既得了银子,又没失了股份,何乐而不为?” “这等好事?你为什么选我?我可不认为我们俩有什么交情。”林不彧实在无法相信,这么诱人的事情林不羡会给自己。 林不羡只是朝林不彧笑了笑,那笑容颇有些讳莫如深。 林不彧到底不是笨人,几个呼吸之后他明白了林不羡的用意,惊呼道:“好你个林四,好深的心思!” “互利互惠罢了,选择权在三哥手上。” 林不羡为什么选择了林不彧? 答案,正如林不彧所言,二人之间非但没有任何交情,甚至可以用交恶来形容。 这一点林氏各府上的人都知晓,也正是因为这样,若是林不彧都能支持林不羡的话,势必会给其他林氏分支释放出一个信号——林四小姐的提议是不亏的买卖,不然林不彧绝对不会答应。 反过来想呢?即便林不彧不答应林不羡,甚至将林不羡的计划公之于众,林不羡也是不怕的。 因为他们两个是交恶的状态,这些年来林不彧已恶意中伤过林不羡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大家早都见惯不怪,也知道这位从堂三少爷对林四小姐怀有敌意,对林不彧说的有关林不羡的话,也都是听听则罢,根本不当真的。 这便是林不羡选中林不彧根本原因。 再加上云安不在,府中又有林威关注着林不羡的动向,林不羡处处掣肘,正好林不彧出了事,她是奉了林威的命令来的,顺水推舟。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帮助林不羡一样,她正愁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拉拢到人,林不彧就出事了。 …… “三哥意下如何?” “你可要说话算数!” “小妹决不食言。” “哼,那我便信你一次。”第99章 春华郡主 林不彧的面色有些古怪,目光复杂地看着林不羡。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讨厌眼前这个人? 其实,林不彧和林不羡之间根本没什么过节,甚至可以说林不羡对待同宗的兄弟姊妹是极好的,从未有过宗门嫡女的架子。 林不彧讨厌林不羡,归根结底是出自嫉妒,年少懵懂时的那种羡慕,经年累月转化成的嫉妒,往往都是弥久不散的。 怪只怪林不羡除了以女子身份接掌家业,抛头露面外,林不彧根本找不到一丝攻讦她的理由,这种嫉妒便愈发深入骨髓。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能光明正大戳痛林不羡的事情——下嫁给了一个乞丐。 为此,林不彧沾沾自喜了好久,只是当他付诸行动的时候,不仅没有从林不羡那里看到自己幻想中的情绪,反而激起了林不羡对那个乞丐夫婿的维护,更不惜与自己针锋相对。 那一刻,林不彧觉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