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已经预料到他会找来,把想说的话都写进了遗书里。
第一句,感谢,第二句,对不起,第三句,我爱你,短短几句言语,诉说了一切。
但这封遗书没有给任何希望,无疑是斩断他的所有希望,让他知道她彻彻底底没了。
沈希衍捻着那封遗书,缓慢抬起红血丝遍布的黑眸,遥望着漫天细细碎碎的雨水……
你的遗愿,是让我好好活着。
可没有你,我怎么活?
沈希衍勾起煞白唇角,冷笑一声。
永远都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不说一句爱。
死了……还要强迫他活着,多自以为是啊。
沈希衍攥紧那封遗书,伫立在雨水中,宛若失去魂魄的木偶,一动不动。
直到天空黑下来,他才挪动僵硬的步伐,摇摇晃晃转过身,回到墓地前。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重新抱起她的骨灰盒。
他一言不发,抱着骨灰盒,踩着雨水,往外面走。
工作人员见状,还想上前阻止,被纪明修拦了下来。
“让他带走吧,手续,我们来办。”
说完,纪明修就示意保镖去把手续办了。
保镖离去后,他又朝迟宥珩昂了昂下巴。
“去跟着他。”
虽然遗书上面,让他好好活着。
但沈希衍性子过于倔强,怕他还会做傻事。
迟宥珩也怕他会再次自杀,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走后,湖边墓地,就只剩下纪明修、宁汐。
纪明修犹豫了几下,叫来保镖,让他们把阿景、南溪的墓也挖了。
葬在谁的身边,也不能葬在慕寒洲身边,南浅的亲人,都是属于沈希衍的。
既然沈希衍要把南浅带回国,那就把她的亲人全部带走,绝不便宜慕寒洲。
纪明修在挖墓,宁汐则是望着那道踉跄到几次摔倒的背影。
她含泪,看了很久后,缓慢收回视线,移动到纪明修身上。
“沈希衍这么爱南浅,她的弟弟、她的女儿又怎么会死?”
她离开的时候,阿景好好的,小南溪也脱离了危险,为什么短短数月,他们就都死了?
宁汐无法理解,又看到沈希衍悔恨到扇自己、甚至想自杀的样子,就不得不怀疑是他。
“是不是沈希衍为了报仇,折磨了她的弟弟、女儿?”
然后把她逼死后,他又后悔了?
“不是这样的。”
纪明修见她怀疑,赶紧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宁汐听完,勾了勾唇角,眼底皆是嘲弄。
慕寒洲利用她。
沈希衍不信她。
南浅爱得这两个男人,真没好到哪里去。
她心里是极其鄙夷、痛恨、怨怼、不平的。
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提起步伐,离开墓园……
沈希衍抱着骨灰,回了国。
纪明修、迟宥珩紧随其后。
他们俩哪里也不敢去,就守着沈希衍。
连他进主卧,两个人也一前一后跟着。
沈希衍伸出去推门的手指,停顿下来。
他有些木然的,侧过身子,望向他们。
“她让我活着。”
“我得听她的话。”
“你们,没必要跟着我。”
纪明修、迟宥珩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却仍旧有些不放心。
“阿衍,我们这几天,陪在你的身边,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走。”
沈希衍没有任何表情的,扫了他们一眼。
“随你们。”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煞白的脸,也毫无血色。
整个人就像被抽去魂魄,看起来宛若行尸走肉。
纪明修、迟宥珩哪里放得下心来,相继跟进去。
沈希衍没管他们,把骨灰盒小心翼翼放在床头后,取来毛巾,擦去盒子上的污渍。
尽管在专机上面,他已经擦过无数次,盒子都已经油光发亮了,他仍旧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些,又或者……他把这个盒子当成了南浅,这才小心呵护。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的背影,已然没有从前挺拔如松的模样,双肩垮塌,没有了精气神。
就连那头银丝,都要比从前白上许多,更别提那张被子弹擦伤的面部,有多么的憔悴不堪。
他仿佛老了十岁,连眼睛都是空洞的,再也无法从那双星河璀璨的黑眸里,看到一丝色彩。
他的女人死了。
他也死了。
心死了。
谁也救不了。
他每天就做一件事,看遗书,擦骨灰盒,跟骨灰盒说话。
任何人都不理,也不吃不喝不睡觉,跟机器一样麻木不仁。
纪明修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变成一具没灵魂的空壳。
也就在犹豫很久之后,拿出一张银行卡,来到三楼,推开更衣室的门。
憔悴不堪的男人,坐在地板上,抱着骨灰盒,捻着遗书,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怔。
纪明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提起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面前,把银行卡给他。
“阿衍,这是你让我把更衣室里的东西全部清空时发现的。”
纪明修把银行卡翻转过来,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张银行卡,南浅留给你的。”
那上面,贴了张小便签,写了几个字:阿衍的生日
纪明修当时看到,怕沈希衍也给烧了,就收了起来。
本来是怕他触景生情,就没打算再还给他,可现在……
纪明修宁愿他触景生情,也不要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密码是你的生日。”
沈希衍心如死灰的眼睛里,看到那几个娟秀字体时,骤然泛了红。
他松开抱着骨灰盒的手,抬起来,想去接银行卡,却无力的,垂落下来。
纪明修见他没力气,连忙蹲下高大的身子,把那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沈希衍捻紧那张银行卡后,伸出消瘦的手指,撕开便签,紧紧攥进掌心。
仿佛能感受到她还在一样,就想抓住她留下来的东西,故而连指甲钳进肌肤里都没察觉。
直到鲜血沁出来,他才缓缓摊开手掌,而后用干净的衣袖,擦拭着被鲜血沾染到的银行卡。
“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不能弄脏了,我得擦干净……”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有点精神失常的。
纪明修望着这样的他,有些伤心难过的,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阿衍,她把她仅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你该为了她好好活啊。”
仅有的东西……
沈希衍听到这几个字,低垂着的眼眸,莫名泣出水来,一滴一滴,落在银行卡上。
她什么也没有。
能给他的,就是买点衣服,留点钱。
明知道他不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给的,也是她仅有的。
但她全部都给了他,说明她很爱很爱他。
那么爱他……他却把她的东西都毁了,真残忍啊。
想到做过的蠢事,沈希衍的心脏,没来由的抽痛。
那些悔恨,从心底里钻出来,叫他痛到浑身都疼。
他攥紧银行卡,仰起脑袋,靠在墙壁上,任由泪水,肆意涕流。
纪明修还想劝他,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收声抬眸,看向外面。
宁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国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此刻正立在门外。
“我跟他说两句话。”
纪明修见宁汐面色不太好,不太愿意让她靠近沈希衍,可他想了想还是起了身。
“别说刺激他的话。”
擦肩而过时,纪明修交代了一句,宁汐没搭理他,只是冷沉着脸,提步走向沈希衍。
距离去墓地,已经过去一个月,眼前的男人,早已没有当日的风范,现在只剩下憔悴。
那健壮有力的身材,也变得消瘦无比,俊美无双的脸上,苍白一片,胡茬荏苒,一副病态。
看着他这样,宁汐知道,这段时间,他过得很痛苦,故而收起难听的话语,沉沉低下了眉。
“无论怎么说,她的死,还是跟你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爱你,就算我怨你、恨你,也没办法。”
宁汐一大堆想要发泄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
“既然她的遗愿是让你好好活着,那你就好好活着,别自暴自弃了。”
“不然她在天上看到,会伤心,会难过的。”
“你……别再让她失望了。”
说完,宁汐似乎不忍再看他,转身就走。
脚步声,匆匆来,又匆匆离去。
他却仿若没听见,仍旧枯坐着。
所有人都劝他好好活着。
可是他拿什么活呢?
拿自责?
拿愧疚?
还是拿爱?
他什么都拿不出来。
他只能坐在这里等死。
可等死也是不应该的。
但不等死,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做的呢?
沈希衍不知道,他只知道没有她,世界都黑暗了。
他抱着骨灰盒,将下巴搁在盒子上,盯着遗书和银行卡,再一次陷入灰暗……
等天色黑下来,他才艰难转动眼眸,看向门外,那轮流换着看守他的兄弟们……
他怔怔看了片刻,起了身,视若无睹的,回到卧室,再掀开被子乖乖躺了下来。
翌日清晨,男人准时起床,沐浴更衣,剃掉胡须,整理发丝,换上衬衣、西装。
他像是突然走出来了一样,平静如常的,坐进车里,再吩咐司机,前往EG集团。
开会、签署文件,处理工作,整个人除了比从前更冷漠一点,仿佛已经恢复如常。
纪明修和迟宥珩观察一阵后,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沉沉松了口气,却还是时刻盯着。
直到一个月后,沈希衍仍旧一如往常,并且保持正常作息、他们俩才没有时刻紧盯着。
在他们放松下来之际,沈希衍把主卧的门,关上,反锁,再打开抽屉,拿出一整瓶安眠药。
他打开瓶盖,倒出所有的药,放进嘴里,再面无表情的,端起红酒杯,就着酒水,咽下去。
喝完之后,沈希衍平静的,抬起修长大掌,放到骨灰盒上面,垂眸看着时,眼底满是歉意。
“对不起。”
“好好活着。”
“我试过了。”
“可我做不到。”
他说:
“浅浅,我想你了。”
“就让我来见你吧。”
他每天都会做梦,每次都能梦见她。
每梦一次,想念就会深入骨髓一次。
他实在是太想太想她了。
他只能去见她。
否则光是想念都能要去他的命。
所以,与其等死,还不如去找她。
兴许,黄泉之下,她还在桥上,等着他呢。
他总不能,让他的浅浅等十年、二十年吧?
那样太久了,他的浅浅等不了,他还是早点去找她吧。
沈希衍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了一下骨灰盒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靠坐在床头,凝着窗外皎洁明月,一点一点感受被药物侵蚀的痛楚。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在期待着,死亡后,见到他的浅浅该说什么?
是好久不见?
还是我爱你?
还是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她的自以为是一点也不好玩?
沈希衍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说的话,以及黄泉重遇的场景……
直到他的眼神迷离溃散,药物堵住心脏,让他失去呼吸能力。
他才缓缓抬起生无可恋的黑眸,最后再看一眼曾经有过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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