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南衙,顾千帆自潘楼街归来便将自己关在房间中,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谁也不见,便是对黑衣人的拷打审问也是不闻不问。
第四天,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其整个人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变得阴翳、冷漠,恍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而顾千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到南衙昭狱,一刀将那名黑衣人的头颅砍下,然后站在血泊中疯狂大笑。
以前的顾千帆在这一刻已经死了。
父亲萧钦言当年为了权势抛弃妻子,成为一个巧言令色的奸相,受尽世人唾骂,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萧钦言的儿子,但他自己骗不了自己,这让他从小便生活在极度的压抑和自卑中。
长大后好不容易进士及第,本指着为亡故的母亲申请诰命,却被齐牧哄骗调入皇城司,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活阎罗”,所有人都畏之如蛇蝎。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了帮助清流对抗奸佞阉党而忍辱负重的大义来自我安慰,顶着所有的谩骂和唾弃,不在世人的不解和疏远下苦苦支撑。
但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一直敬仰尊重的齐世伯实际上是一名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这些年所有的牺牲和付出,所有的坚持和信仰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那封带着密事花押的书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将顾千帆心中所有的光明和正义埋葬。
看着顾千帆那通红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孔,赵铭心中暗自摇了摇头,默默带着四剑侍和青龙等人离开南衙。
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赵铭并不准备干涉顾千帆的选择,诚然,他和顾千帆称兄道弟,也不希望看到顾千帆就此沉沦下去,但心病还需心药医。
原剧情中,顾千帆倒是有赵盼儿这抹白月光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但现在,这抹白月光只为赵铭亮起,再是兄弟义气赵铭也不可能大度到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这一关只能是顾千帆自己过。
过得了,自是皆大欢喜。
过不了,倘若有一天顾千帆真的走投无路,赵铭也有信心能保他一条性命,或者是……亲手帮他了结痛苦。
就在赵铭等人走出南衙大门的时候,一队穿着红色殿前司服饰的士兵擦肩而过,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齐牧派来索要黑衣人和密事花押书信的殿前司那名姓崔的指挥。
不过,那名黑衣人已经死在顾千帆的刀下,密事花押的书信则被赵铭截留下来,现在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储物戒指中与那些江南海禁走私案中被赵铭截留的书信作伴,这位崔指挥此行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赵铭笃定齐牧不敢找人来向自己讨要书信,当然,他也没准备将这些书信呈到官家御前。
和江南那些官员不同,朝廷并不缺人才,即便是赵铭屠了半个江南的官员,也有的是人可以取而代之。
到了齐牧这个级别,他们除了能力出众,更大的依仗却是为官家效力几十年的情分,除非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然官家轻易不会动他们,顶多也就口头训斥一下,不痛不痒。
即便是动了,保不齐今天才被左迁外放,明天便会被官家重新召回汴京加以重用。
所以柯政虽然左迁雷州,萧钦言却在自己的生辰寿宴上依旧对其礼遇有加。
眼下后党和清流的争斗又越来越激烈,与其将这些书信呈到官家面前换一个可有可无的功劳,无端卷入后党和清流的争斗旋涡,倒不如将这些书信当做把柄握在手中,让后党和清流都有所忌惮。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书信放在赵铭手中顶多也就是个把柄,但若是落到对方,顷刻就会变成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利刃,稍加运作便能在朝堂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让自己遭到致命的打击。
如此,便是不对赵铭作出拉拢,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他,方能独善其身。
其中利弊,赵铭自是看得通透。
另一边,皇宫慈元殿,宋真宗正和刘皇后品茗对弈,却是棋差一着,随着刘皇后一子落下,满盘皆输。
虽是输了棋局,宋真宗却是满脸笑意,欣慰的赞道:“皇后这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刘皇后亦是笑脸盈盈,倒没有半分赢棋的得意,柔声道:“圣上过誉了,若非让了臣妾五子,不然臣妾哪有机会赢你。”
宋真宗拿起一枚棋子,却是感叹道:“还是你这里自在些,不似那些个大臣和嫔妃,别说是让五子,就是让他们五十子,最后赢的都是朕,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让着朕,一点意思都没有。”
刘皇后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道:“那臣妾今日可要陪圣上多下几局,让你下个尽兴。”
“如此甚好……”
就在这时,黄内知手捧一幅画卷,急匆匆的走进殿内,道:“官家,圣人,余杭那边传来了消息。”
宋真宗正和刘皇后闻言,手一顿,当即不再理会收拾到一半的棋盘,宋真宗迫不及待的问道:“结果如何?”
“回官家,奴婢派去的人去到余杭后,找到了赵县男的几名邻居,从他们口中询问得知,赵县男的父母是在至道元年搬到的余杭县,父亲叫赵伍,母亲叫杨七妹,初至余杭时,执汴京口音。”黄内侍答道。
“时间倒是对得上,口音也对得上,”宋真宗皱了皱眉:”只是这名字……”
“噗嗤——”刘皇后在一旁却是忍不住笑出声音,开口道:“圣上莫不是忘了,元英在先帝众多子嗣中排行第五,婧姝在杨家姊妹中亦是排行第七。”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真宗这才如梦初醒:“定是用了化名,难怪朕这些年派人多方打听,却丝毫不见其消息。”
“正是如此。”
黄内侍也确认道:“为确保万无一失,奴婢派去的人根据赵县男的邻居口述,画出了赵县男父亲的画像,模样与官家收藏的那幅画画中所绘一模一样。”
黄内侍说着,将手中的画卷双手递到宋真宗面前。
宋真宗接过来展开一看,一名长相英武的男子画像跃然纸上,虽然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苍老了不少,但轮廓面向却是一模一样。
瞬间,宋真宗眼中便噙满泪水,潸然而下,悲痛的道:“五弟,朕找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是把你找到了,可是你怎么就……怎么就……”
刘皇后掏出手绢为宋真宗擦了擦泪水,安慰道:“圣上节哀,莫要伤了龙体!”
宋真宗却已是陷入回忆中。
“先帝膝下九子,唯朕和五弟感情最是要好,五弟自幼聪慧,有万夫不当之勇,经纶治世之才,文武双全,至道元年,先帝立储之时,绝大部分官员都主张立贤不立长,册立五弟为太子,却也有一部分官员认为长幼有序,应该册立朕为太子。”
“两派就‘立贤’和‘立长’的分歧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但显然,朕的支持者远远少于五弟,朕深知,先帝心中也是偏向于册立五弟。”
“却是在这个时候,五弟不忍兄弟相残,连夜入宫觐见先帝,两人聊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知他对先帝说了什么,最终将先帝说服,把储君之位给了朕。”
“至道三年,先帝病逝,太监王继恩和李太后密谋发动政变,世人皆知为吕相设计将王继恩锁入书画阁,又力谏李太后,朕方得以继位登基,事实却是五弟率兵控制了皇宫,把效忠李太后的皇宫禁军杀得一干二净,用刀架在李太后的脖子上,逼得李太后不得不同意朕继位。”
“可以说,没有五弟朕是断然无法坐上这个皇位的。”
“朕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五弟身上伤痕累累,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下十余处,浑身都被鲜血染红,却是在朕登基的当天夜里便带着家眷离开汴京,从此杳无音讯。”
“朕知道他是在担心,担心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不死心,担心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历史重演,担心他的存在会危及到朕这个皇帝的地位,但即便是要走,至少也把身上的伤养好再走。”
刘太后闻言,也是感慨万千:“臣妾记得,那日圣上刚一东宫,效忠李太后的禁军便对东宫发起猛烈的进攻,守护东宫的卫率几乎伤亡殆尽,危急关头,是五弟带兵将那些禁军杀退,救了臣妾等人的性命。”
宋真宗伤感的道:“却是不曾想,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五弟的消息却是阴阳两隔。”
“好在五弟还留有子嗣传承,文武全才,双榜状元,看来也是得了五弟的真传才能如此优秀。”刘皇后欣慰的道。
“是啊,就是不知怎的鬼迷心窍,非闹着要娶那赵氏为妻。”宋真宗不满的道。
“此事暂且不提,但他的身世我们要不要昭告天下?”刘皇后问道。
宋真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你我二人知晓就行,便是这小子也先别告诉他,他在江南杀了那么多官员,正值风口浪尖上,待这件事沉寂一段时间再说吧。”
说完,宋真宗又对黄内侍吩咐道:“通知福伯停止对赵县男的试探,免得让那小子误会,四剑侍就留在他身边继续保护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