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是。”侍女垂首应声。

等消息传到大殿宴场,温雁风得知温聿怀真的去了雪谷,不由笑了声。

他果然是想利用祝星做什么事情,否则怎么会如此干脆的前往雪谷。

又或者是怕祝星给他闹出什么麻烦来,引得温鸿责怪谩骂。

不管是什么原因,去了就好,他就在众人拥簇中,等着温聿怀的死讯。

温聿怀乘着金色的凤鸟,飞过雪谷上空,进入风雪之中,落地后凤鸟便展翅离开,不愿在风雪之地多待。

山洞里贴满符纸的铁门还未完全关上。

温聿怀神色冷淡地往里走去。

在他四岁之前,温聿怀都是住在这里的。

一些记忆已经模糊,但重新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时,模糊的记忆却又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他想起坐在床边的女人,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气急败坏,最终朝站在门口的温鸿声泪俱下诉苦诉怨,才被温鸿接回了小青峰。

温聿怀看见前方亮着光的石屋,他走近后,看见站在空地里的云琼,正拿着蜡烛点亮屋中的其它灯盏。

看见他来后,云琼表现得十分惊喜:“你来啦!”

温聿怀只扫她一眼,便看向后方,越过重重帷幔,看见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的身影。

里边的人坐姿端正,却一言不发。

“我带人来看看你以前住的地方,祝星说她累了,我便让她在床边坐坐。”云琼好心情地拨弄着桌上的烛火,笑盈盈地看着温聿怀说,“聿怀,反正你也不喜欢祝星,而她如今想救自己的小情郎,你就将钥匙给她,让她如愿吧。”

温聿怀盯着沙棠的目光这才转回云琼,两人的眼瞳是如此相似,都是浅色明亮的琥珀色,一个却是妩媚的桃花眼,另一个却是冷淡疏离的凤眼。

“你想做什么?”温聿怀神色淡漠道。

“帮祝小姐拿钥匙啊。”云琼颇为无辜道,“她的心上人被你们关在地牢里受折磨,祝小姐可心疼了。”

沙棠被云琼以术法定住,听她胡说八道,心里十分着急,可她微弱的灵力又没法冲破这份束缚。

“她要救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温聿怀低声笑道,“莫非你也想起你那早已死去的情郎,觉得后悔?”

云琼脸色微变,握着蜡烛的手收紧,恼怒道:“你和你爹一样,只会挑人让人讨厌的话说,所以才令人不喜。”

温聿怀轻声嘲讽:“你好像也不知道我爹是谁吧。”

“那两兄弟都是一个样,是谁有什么分别。”云琼冷笑声,“我本想好好跟你谈谈,是你非要戳我伤疤,把我给惹恼才开心。”

温聿怀瞥她一眼,朝床帐后方的沙棠走去。

云琼总是说着要好好跟他谈谈,对他态度好一些,可每次都是自己忍不住开始生气,反反复复,将从前的心意推翻,变得恶劣。

她也承认了。

她就是没法打从心底里对这个小儿子好。

云琼望着朝沙棠走去的人,语气幽幽道:“聿怀,这是你逼我的。”

她将手中蜡烛倒转,火焰脱离灯芯,落在地上,唤醒早已布下的法阵。一圈圈烈火闪烁,将温聿怀围在其中,让他受烈火灼烧之痛,身形一晃,力量逐渐被抽离。

温聿怀皱眉回头看去,她的力量不是被封了吗?

云琼将手中的蜡烛扔开,神色倨傲地望着他:“你只学剑术,这些咒术你却学得不勤,又在妖海受了伤,这同心咒,你一时半会也挣脱不开。”

听到同心咒三个字时,温聿怀便知道沙棠来这的作用,他嘴角溢血,咒术将他的力量快速抽离。

温聿怀回身朝云琼走去,在快要靠近她时被同心咒的力量击退,身子一晃半跪在地上。

那些被抽离的力量都朝沙棠涌去。

“是温雁风放你出来的?”温聿怀眉眼一片阴霾,如蛇盯猎物般冰冷的眼神,盯着站在前边的云琼,“他要你杀我?”

“你到底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杀你。”云琼朝他走去,神色幽幽,“要杀你的是祝小姐。”

温聿怀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却被云琼掩耳盗铃的话听得笑了:“你好像从没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否则也不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云琼忍了忍,站在火圈之外,冷着脸色道:“如果可以重来,我当然会选择不生下你,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望着温聿怀力量消失,越发虚弱的模样,云琼想起许多事来,忍不住恨声道:“你若是生下来没有什么闇雷镜、玄女咒,不是个灾星,我又怎么会对你不好?可你天生命不好,生下来就是个灾难,与其让你一辈子当别人家的狗,不如早早去死了好解脱!”

刚刚挣脱束缚站起身的沙棠听到这话被震住。

什么灾星?

什么灾难?

云琼接下来的话又给了沙棠重重一击:“哪个母亲会想生出你这样的孩子?我养你至此已经仁至义尽,若是别的女人,早就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杀了你!谁会想要一个灾星孩子!”

霎时,父亲和阿姐曾说过的话回响在沙棠耳边,接连不断,随着他们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他们的表情和目光,令她终生难忘。

沙棠从未想过母亲是如何想的。

只知道是她的出生害死了母亲。

可如果阿娘也和二夫人是一样的想法,对她的存在怨恨不已呢?

云琼越说情绪越激动,她恨恨地瞪着温聿怀说:“要怪就怪你没用,你没法保护自己,也没法保护我,就这么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你死了,我就自由了,你也自由了,这才是对我们都好的办法!”

“祝星!”

云琼猛一抬头,朝站在帷幔后的沙棠喊道:“还不快过来动手!你还想不想拿钥匙去救你的情郎了?”

温聿怀本想回头看看,力量却被抽离,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回头时倒在地上,只来得及看见翩飞的床幔。

沙棠见温聿怀闭目倒下,以为他死了,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跑进火圈中,她浑身颤抖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擂鼓般响彻耳旁。

温聿怀只是没了力气,却没有失了神智,仍旧能听见外界的响动。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

温聿怀不确定沙棠会为了云祟做到什么地步,他心中自然是不甘、愤怒、甚至发狠,却又有隐秘的难过。

温聿怀从未想过云琼会杀他。

他们确实互相折磨,只有血脉,没有亲情,可在他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中,陪在他身边最多的人也只有云琼。

他渴望报复那些伤过他、囚禁他的人,却从未想过要杀了云琼。

同心咒在抽离温聿怀体内最后一丝力量。

沙棠跑得急,来到温聿怀身前便立马握住他冰凉的手,想要将力量还回去,却没用。

“为什么还不回去?”沙棠止不住地颤抖,望着神色惨白,虚弱无比的温聿怀,很害怕他就这么死了。

“你还回去做什么?”云琼站在火圈外,气急败坏道,“我要你动手杀了他!”

“我不想杀他!”沙棠难得拔高了音量回道,却满是颤音。

这声音颤抖,却又清楚地传入温聿怀耳里,化作不知名的力量,盈满他的胸腔。

“不想杀他?你凭什么不杀他!”云琼气得额角抽搐,恨不得抓着沙棠的手去掐温聿怀的脖子,话也说得越发尖锐,“他生下来就该死,他是灾星,他死了是因为他命不好,是他该认命去死,你怕什么!你还想不想救人了?!”

沙棠被云琼说得满脸煞白,抓着温聿怀的手抖得厉害,她好像也被这些话刺痛了。

二夫人说的是温聿怀,可落在沙棠耳里,说的却是她。

她是灾星。

她就该认命。

她该去死。

可是——

沙棠想起她站在船尾看海上夕阳的一幕。

若是没有见过就好了。

见过后,她便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

“我不想认命。”沙棠颤抖着声音说,她紧紧地抓着温聿怀的手,“也不要他死。”

云琼眼睁睁望着那个柔弱不堪的姑娘咬着牙,一点点将温聿怀扶起,像是要将他带走。

“你站住!”云琼再难忍下去,冲上前去,狠声道,“我要你杀了他!”

云琼去抓沙棠,被沙棠抬手挥开,温聿怀的力量附在她身上,如此一挥,倒是将云琼轻易击飞,还将石墙也震碎。

沙棠愣了愣。

云琼刚站稳身子,就感觉脚下地动山摇,妖兽的鸣叫声从后方传来,她脸色一变,回头看去,只见一张血盆大口从破碎的石墙中伸出。

这本就是温家关押妖兽的地方。

云琼也没想到沙棠这么一挥,就把石墙给震碎了,把下方关押的妖兽石猿给放出来了。

发狂的石猿撞击着石墙,尾巴在石屋内横扫,它先看见的云琼,便发了疯地朝云琼攻击,引来云琼尖声喊叫:“祝星!”

“温聿怀!”

“你们回来!”

沙棠艰难地带着温聿怀朝外逃去,石猿撞击引来地动山摇,让她走得无比艰难,几次摔倒在地,被掉下来的碎石子砸得头破血流。

她不知道怎么把力量还给温聿怀,心还乱着。

看见石猿的出现,沙棠不免想起父亲曾和其他仙士的谈话。

她的灾星命格,就是让可能会发生的坏事,变作一定会发生。

沙棠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她一路跌跌撞撞,带着温聿怀走出铁门没多远就摔倒在地,顺着山坡滚去。

离开法阵的温聿怀恢复了点力气,在滚倒中抓着沙棠按在怀里。

他们从冰冷的雪坡滚到靠近石壁的青草地里。

停下来后,沙棠趴在温聿怀胸前,她焦急起身,抓着他的手没放,却感觉他身体越发冰冷,望着青年苍白的脸,沙棠忍不住红了眼,颤声道:“温聿怀……你别死。”

温聿怀听出了话里的哭腔。

沙棠说:“我把力量还给你,你不要死。”

她不想害死他的。

她也很感激他让自己在船尾待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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