蠃鱼太过庞大的身躯,衬得她如蝼蚁渺小,在沙棠还未反应过来时,它已晃动双翅,扇出飓风,卷起周遭山花与青草,让它们和沙棠一起坠入水中。
入水的瞬间,蠃鱼和鸟妖群的鸣叫远去,天马的嘶吼也已消失,沙棠仰面朝深处坠落,竟意外发现天上乌云退去,露出了皎洁的月光。
月光太过明亮,强大,竟让深沉的水下也受到照耀。
此刻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沙棠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要做什么,她在短暂又快速的一瞬间,视线漫无目的地,窥见站在河畔的身影。
那人着一身玄衣,宛如与夜色融为一体,烈风吹起他的墨发,擦着他的下颌飘扬而起。
男人戴着一张黑白的獠牙鬼面,似乎出自某个凶煞之神,可沙棠却记不起来。
清澈水光中,草屑与落花打着旋,红纱布擦过她的双眼被水流带走。
沙棠望着河岸边的人影,这一年来无数次梦到却忘记的场景逐渐清晰,与眼前的景色重叠。
梦里梦外竟无一差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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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沙棠醒来时,看见的是陌生的屋子,屋中光线晦暗不明,门窗紧闭,外边似乎有人,能瞧见晃动的影子。
她感觉大脑有些昏沉,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直到清醒些后才坐起身。
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红嫁衣。
沙棠伸出手,垂眸打量身上的衣物,被鸟妖利爪划破的口子还在,勾出的丝线让这件精致的衣物变得破破烂烂。
这些提醒她落水的事实,并非只存在梦中。
她在水中窥探时,蠃鱼回到了水中,于是站在岸边戴着鬼面的玄衣男人也来到水下。
几乎是眨眼间,他就来到自己身前。
沙棠抬手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已经来到青州的事,也是在温家后山遇到的妖兽袭击,那现在……是在温家了吗?
她抬头看向站在屋外的两道人影,希望是张柘,起身过去开门。
屋门一开,守在外边的两名侍女惊讶地回头。
外边没有一个是沙棠认识的人。
屋门正对着精致素雅的庭院,两旁都有游廊相接,能瞧见黑沉的天幕,视野倒是宽阔,与她住的竹楼相比,可活动范围大了不少。
沙棠看后呆了呆。
守在门前的侍女春尧垂首道:“祝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沙棠这才回神,眼珠子转向侍女,轻轻张嘴:“这是哪里?”
春尧不紧不慢地答道:“使者今日接到送亲队伍入青州,只是在后山不巧遇上妖兽袭击,祝小姐落水晕过去,是少主将你救起,送到小青峰来休养。”
少主?
沙棠不明所以:“是温聿怀吗?”
春尧惊讶地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目光解释道:“是温家少主,并非二少爷。”
温家少主,名叫温雁风。
沙棠这才想起来时父亲曾介绍过的温家人名字。
她要嫁的人是温家二少爷,温聿怀。
一个没有天赋、无法结仙缘,和她一样修行奇差的废物。
可温家少主,温雁风则与他们完全不同。
温雁风的灵根极佳,剑术、符箓、咒术样样精通,是十二天州难得一见的天才,仙缘稳定。
才十八岁时,就已被称作是十二天州的剑仙之一。
温雁风参与过大大小小的除魔战,守卫十二天州,斩妖除魔,在青州有着很高的声望,十分受人敬重。
温家两个兄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沙棠蹙眉,眼神担忧道:“李叔他们在哪?”
“在别院候着,祝小姐已经和二少爷成婚了。”春尧说,“这里是婚房,他们不可进入。”
……什么?
沙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昏过去了呀。
沙棠看了眼神色平静的侍女,到嘴边的询问又吞回肚子里。
温家要这婚事,本就是为了羞辱飞玄州,报复祝廷维。
她真嫁过来了后,哪还能对她好吃好喝地供着,不动手打骂都算好的了。
侍女恭敬道:“二夫人说祝小姐身子不好,落水后要多休息,还请你回屋,等宴会那边散场后,二少爷就会过来。”
沙棠闷声应了句,关门回到床边坐着。
她揉了揉眼睛,还有些困倦,可得知自己已经和温聿怀成婚后,又充满茫然与惊惧,神经紧绷着,难以放松。
屋中静悄悄地,屋外也没有动静。
沙棠在寂静中摸了摸自己冷却冰凉的脸颊,瞥见细白手腕内侧的划痕,脑子里瞬间想起水下的一幕:
近身的男人手中拿着散发妖冶红光的长剑,锋利的剑刃似乎斩开了一道水墙,她甚至能感觉到尖锐的剑气擦着脸颊飞过,她抬手抵挡,手腕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男人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沙棠身后张着嘴,试图将她吸入的蠃鱼。
沙棠在水中也听见了蠃鱼尖锐刺耳的叫声。
她并不怕水,虽然灵根微弱,没有仙缘,但她却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落水对她来说,和在陆地没什么分别。
却在妖兽和男人的对抗中受到波及,晕了过去。
不知为何,男人站在河畔时,沙棠只能看见他戴着的鬼面,如今他入水后,却透过鬼面看见下方那张脸。
虽然逆着月光,但横在两人之间的长剑反射出妖冶的红光,折射照亮在男人琥珀色的眸中,浅而明亮的眼,正如清冷的月光,神秘又淡漠。
沙棠放下手,拉了拉衣袖,将伤痕遮住。
水里的男人一剑割裂深水,剑气横扫,便将妖兽逼退。
听侍女说他就是温家的少主温雁风,少年出名的天才剑修,确实很厉害。
只是那气质……跟传说中温润如玉的温家少主不太一样。
沙棠脑子里乱七八糟,时而放空,时而想着许多事,直到侍女进来说:“祝小姐,二少爷因为山祭事忙,今夜便不过来了。”
温聿怀今夜不会来。
沙棠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等侍女离开后,她摸了摸急促跳动的心脏,回头看柔软舒适的床铺,伸手探了探,还有点余温。
今夜就先睡吧。
沙棠缩在床铺最里面的角落,将被子叠放在床中,像是砌起一道高墙保护自己。
她心里默念暖身的口诀,但灵力过于微弱,念了好几次才起效。
好在屋中也不是很冷,一次暖身的术法足够她度过今晚。
沙棠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望着陌生的地方又惊讶了一番。
她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嫁衣有些苦恼,总不能一直穿这衣服,但这屋中也没有别的衣服给她换。
沙棠打开门,昨夜守门的侍女不在。
祝家的人也不知道在哪。
天光已亮,金色的晨曦洒落在院中的花树枝叶,游廊屋檐,沙棠望着偌大的庭院,被景色吸引,她小心迈步走出,沿着游廊走着。
沙棠踏着晨曦光芒在庭院中散步。
少女像只刚被放出笼的兔子,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警惕。
她走走停停,时不时抬头看天色。
等好奇过后,沙棠又走回屋前,等着人来。
她从早上等到晚上,院子里始终静悄悄的,别说来人,就是天上飞鸟都没来一只。
温家好像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了。
入夜后,庭院里的石灯自己亮起,小池边的湿地草丛还吸引来几只发光的萤虫,沙棠惦记着被困在妖海的云祟师兄,虽然心中惶恐,还是起身朝外走。
师兄要尽快拿着药回去救阿姐。
沙棠对这地不熟,绕了好些路才找到出去的地方。
温家比祝家还要大,占了好几座山,彼此相连,却又独立。
昨夜的侍女说这是小青峰,沙棠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只觉得出来后,走过部分曲径通幽的小道,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华美精致的府邸或是大殿。
沙棠没在路上遇见个活人,凭着感觉胡乱走着,到一半时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要不还是回去乖乖等着,这样出来乱晃,若是遇见别人给他人带来灾难可怎么办。
她几乎没有多想的,就将昨晚遭遇妖兽袭击的事,认定为是自己灾星命格带来的意外。
只要发生不好的事情,那就是她的原因,是她的错。
阿姐说得对,她的灾星命格只会给他人带来灾难和伤害,却不会伤害她自己。
所以人们才觉得恶心,厌恶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