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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沙棠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她的天地仍旧太小了, 被局限在灾星的命运中,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透,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魔尊的话让她犹豫, 最终因为担心温聿怀,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这才跌跌撞撞地朝祝家赶去。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人们紧闭门窗, 不敢出来, 在屋中听着远处的动静, 心中祈求守护飞玄州的仙君们能顺利解决。
沙棠在夜色中奔跑, 焦急地朝祝家的方向看去,她能听见凤鸟陨落时凄惨的鸣叫, 心中越发后怕。
是她不该回来。
沙棠不可避免地去想这些, 身体的疲惫让她几次摔倒又爬起来, 望着眼前纷乱的街巷, 竟不知道去往祝家该走哪条路。
高高的街墙,重叠的房屋, 曲折的路口,黑影重重的河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对曾住在竹楼里的沙棠来说是近在咫尺的存在, 可她却从没去过。
她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意识到这点的沙棠, 从地上爬起来后顿了顿, 她低着头, 擦了擦手掌沾染的灰尘, 摒弃担忧和害怕, 在心中问自己:
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吗?
没有温聿怀在身边, 你真的就什么事都做不到?
他又为什么要带一个如此废物、没用的人在身边呢?
时间久了总会厌倦的。
你不能让自己这么没用, 你也想要帮他做点什么的,什么都好,你必须要能做点什么。
沙棠反复在心中告诫、威胁自己,一遍又一遍,学着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冷静,去尝试着解决问题。
她要自己记住周围的景色,重新寻找去往祝家的路,哪怕耗尽所有灵力。
沙棠跑了没两步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忽然间什么都看不见,扶墙站着等了等才重新恢复视野,她也没有多深究,朝着前方跑去。
她终于找到了。
祝家大门敞开着,没有守卫,前方魔气冲天,激活了祝家的各类法阵,召唤的仙术也令人眼花缭乱、灵气对冲魔气,这会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往里边跑。
沙棠的体力和灵力都耗尽,摔了不知多少次,一身灰扑扑的狼狈样,汗水沾湿衣发,黏糊糊地贴着她的肌肤。
眼前的是祝家,却又不像是她记忆里的祝家。
沙棠站在路道中,望着敞开的祝家大门,却没有进去。
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知道此刻不能进去,太危险了,沙棠感受着四周带来震动的力量,对生命的威胁十分明显,只要她走错一步,也许就真的会死。
这是沙棠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又令人害怕的死亡威胁。
魔尊告诉她,温聿怀和妖魔合作,计划要在今晚袭击祝家,杀了祝家的所有人。
魔尊说温聿怀是要为之前死在听海关的温家仙士报仇。
魔尊说了许多。
有的话沙棠记住了,有的话却听得云里雾里,魔尊见她没有露出想象中对温聿怀的绝望与憎恨,有些疑惑。
沙棠很难说清自己在想什么,许多许多,可看着眼前的祝家时,最清晰的想法,还是在想温聿怀如何了,是否受了伤,遭了难,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直到沙棠看见温聿怀带着血与火从祝家走出来。
他显然是受了伤的。
从垂仙峡离开时受的伤还未好,今晚又在祝家强行使用力量,可以说是伤上加伤。
温聿怀察觉设在沙棠身边的结界破了,便立马转身离开,却被宋长静等人合伙拦住。
直到今晚,人们才知被传不学无术、毫无天赋的温家二少爷,实力有多么惊人,越是如此,祝家越不能放他离开,至少宋长静等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望着站在夜色中的沙棠,温聿怀却想起祝廷维死前说的那番话。
祝廷维守在祝星的常月楼下,不让妖魔有机会进去。
他已无力再战,被魔气吞噬力量,持剑跪倒在地时,抬头望着温聿怀说:“你既然带她去了垂仙峡,就知道她身为荧惑之星的秘密,可惜……荧惑无解,我虽不知……你究竟是想利用她,还是想为她解除灾星命格,但你自己也会受影响。”
温聿怀神色漠然,没有要开口为他解惑的意思。
自从妻子死去,女儿重伤,祝廷维的后半生,就只为了祝星而活着。他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治好祝星。
如今云祟带着珍贵的灵药回来,让祝廷维看见了希望,祝星就快要好起来了。
祝廷维拦在常月楼前,死前对温聿怀说:“放过星儿……那是……她的姐姐,是她害了星儿,她要……弥补……”
话音刚落,身后的常月楼忽然发出巨响坍塌,巨大的妖魔踩在常月楼废墟中,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方的人们。
祝廷维不可置信,双目绝望地回头,却没能看见那一幕,便倒地死去。
今夜无风。
温聿怀望着前方的沙棠,快步往前走去。
沙棠也在往前,却因为体力不支脚下一软,温聿怀没能接住她,哪怕他速度再快,也只能看着沙棠晕倒在地。
沙棠没有告诉温聿怀。
她看见了从大门里冲出来,满脸狰狞与杀意的云祟。
云祟要杀温聿怀,这是沙棠晕过去前看见的一幕。
她梦到不少小时候的事,可回忆里仍旧没有什么开心的,或者值得被记住的。
都是些零碎的、令人难过伤心的事。
哪怕那时候的阿姐和云祟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模样,两人也常常将她忘在身后,只有想起来时,觉得她可怜时,才会回头看一看,朝她招招手,要她跟上去。
沙棠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们。
那时候的阿姐会向别人大方介绍这是我妹妹,大大咧咧的少年也会难得温柔耐心地跟她讲解书中的世界。
可世上最不能当真的,就是年幼无知时孩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而父亲总是沉默地望着她,什么也不说,只会命令身边的人该如何做,从最初的沉默,到后来的冷漠,沙棠也因此常常后悔自责。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挽救这一切。
睡梦中,沙棠沉入水中,迷茫自己是否应该坠落消失时,却透过水幕看见站在岸边的人影。
温聿怀站在岸边。
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无法呼吸、飞翔,就连时间也停止,令人窒息又悲伤的世界中。
沙棠从未见过那双琥珀眼瞳中有如此浓厚的悲伤,看见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才会令他如此绝望。
她看见温聿怀手腕上缠绕的红线,系的死结也散开了,在他腕上将落未落。
不能散开。
她好不容易才缠上的。
沙棠如此想着,放弃了坠落,朝岸上的温聿怀追去。
等沙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纷乱和争斗被短暂的平息。
她睡了很久,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竹楼,仿佛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沙棠赤脚踩在地面,屋门紧闭,窗户却敞开着,外边是过道栅栏,她也曾站在那里看日出日落。
此刻正是日落时分。
远处天幕没有过多的云彩,只有一轮红日静谧安然地坠落西去。
谁也无法阻止。
靠窗站着的温聿怀视线从日落身上转走,看回屋中,发现沙棠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沙棠来到屋外,朝温聿怀走去,他和往常一样,神色冷淡,目光沉静,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有任何变化。
尽管他装得很好,沙棠还是从温聿怀牵过自己手时的力道中感觉到他的害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沙棠竟然变得十分了解温聿怀。
“你睡了很久。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温聿怀问她。
沙棠摇摇头,低声说:“我身体越来越差,到明年时……”
温聿怀打断她:“昨晚妖魔袭击了祝家。”
沙棠知道,温聿怀不想听她说自己快死了的话。
“你父亲他们都死了。”温聿怀又道。
沙棠低着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应答。
温聿怀知道魔尊昨晚去找沙棠的事,也能猜到魔尊都会说些什么。
而以沙棠的性格,她到死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些事的,只会闷在心里。
无论是愤怒还是悲伤。
温聿怀盯着沙棠,这次没有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声音也低沉无比:“从今以后,这是你一个人的祝家。”
沙棠缓缓抬头,乌黑的眼眸平静,她轻声说:“昨晚……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才……跑了很久。”
温聿怀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听着沙棠说这话,明明无法跳动的心脏,却有一瞬间在层层封印下受到重创,感觉快要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