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一下工,顾大丫几个就跑来看青英,见她退了热,心里方才安定下来。
几个人吃了晚饭,正闲坐,就听看门的婆子来说,大丫的爹来了,几个姑娘跑去迎,果然是顾世福,他给几个姑娘带来了各自家里做的小菜和杨梅酱。
顾大丫见着他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一会儿讲工坊里的事,一会儿又问她娘和大哥小弟的情形,顾世福一脸慈爱地和她说话,顺带着也捎了其他几个女孩子家里的口信,无碍乎家里很好,盼她们在外头相互照应,不要闯祸云云。
隔了会儿,顾世福单找顾青竹说话,顾大丫几个带着青英,大大小小的脑袋凑一块,迫不及待地分享各家做的酱黄瓜和糖蒜,时不时还要点评一二,顾大丫不敢给青英多吃,只掐一点给她尝尝味儿。
顾世福坐在顾青竹屋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水碗喝了一大口道:“青竹,今儿晌午里正到县里来办事,特意绕到酒坊告诉我你的事,我不敢耽搁,下了工就来了。”
“是不是分户有眉目了,我啥时候能去办?”顾青竹一听,十分高兴地问。
“嗳,你这事很棘手呢,按说,有了分家文书,只要当家人将一家子老小的名册层层报上去,到县衙签字画押就行,可你爹……”顾世福放下碗,叹了口气。
“县丞说非得我爹亲去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顾青竹原本还抱着莫大的希望,听这么一说,心里一沉。
“若说法子,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让你二叔出了文书,允许你们单独立户,可这个……似乎也不太可能啊。”顾世福抽出烟杆,低头填烟丝。
要顾世贵出文书,那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整日以自个是老顾家正统自诩,心心念念想要霸占大房的钱财,又怎么可能将嘴边的肥肉让出去呢。
“实在不行,我就去立个女户,也免得整日被他们欺压!”顾青竹咬唇道。
“胡说!女户是什么,无夫无子,女人当家,生为女户,死为绝户,这怎么能成!若你立了女户,年纪还这么小,将来怎么嫁人?再说你还有弟弟青松,也不合规。”顾世福刚点着烟,就被顾青竹说的话呛得一阵咳嗽。
“那青松能不能立户?”顾青竹赶忙又给他倒了一碗水。
“他行是行的,可就是年岁不够,还需等几年,而且,还有个问题,若以他之名立户,你爹的户籍可就保不住了,嗳,总之是很麻烦的事。”顾世福喝了水,咬着烟嘴子,左右为难地摇摇头。
顾青竹蹙眉,她爹生死未卜,弟弟年纪尚小,这会儿左右是办不成分户了,她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
“你也别为此事太心急,再有几日,昌隆就该蒸酒了,到时得了工钱,我们就回去伺候秋茶,村里有我在,量你二叔也折腾不出啥幺蛾子来。”顾世福一连吸了几口烟,瞧了她一眼,淡定地说。
“谢谢福叔,也只好先这样了。”顾青竹打起精神,点点头。
“这有什么谢的,我是一村之长,你爹又不在家,理该顾着你们些,我今儿瞧着青英病着不神气,你要费心好生照看,别怕花钱,至于二妮,只要不过分,你别理她就是了。”
顾世福一口喝干了碗里的水,收了烟杆,站起来说,“天要黑了,我还赶着回酒坊,其他的事,咱回村里再说。”
“好的,我知道了。”顾青竹答应着,开门送他。
顾大丫舍不得他爹走,又拉着他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顾青竹思前想后,一筹莫展,这一时半会儿分不成户,以后和二房斗智斗勇的日子还长着呢,光想想就头疼。
及到晚间洗漱停当,正准备安睡,郭嬷嬷却忽然到顾青竹房里来看青英,见她吃了药,像个奶猫似的歪在床上玩布偶,连叫人都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她不禁叹了口气,挨着床边坐下,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
“嬷嬷,我想告几日假,照顾青英,另外还想预支些工钱,买点米面,给她做点软和的吃食。”顾青竹站在旁边,低声说。
她猜不透郭嬷嬷为啥来,但她今儿用了厨房的柴禾和粳米,只怕人背后告黑状,说她白占织坊的便宜,不如自个花钱到外头单独买去。
郭嬷嬷回身看她,温和地说:“老爷先前知会人来打了招呼,说到底,青英的病多少和织坊有关,她一个病孩儿,能吃多少东西,你只管在厨房里拿现成的做就是了,任谁也不能为这个嚼舌根。”
“谭先生太客气了,早上去看诊,他就没收医药费,这会儿又这般照顾,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了。”顾青竹真心实意感激地说。
“要说感谢,还不是十分容易。”郭嬷嬷说着,拉了顾青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嬷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顾青竹给她倒了一碗水。
“你之前一直在织坊里做工,每天缫的丝也最多,我知道你想多挣钱,如今,你恰好告假照顾妹妹,不如顺带帮帮厨房里的忙吧。
三爷一直吃不惯厨房婆子做的菜,不是嫌油多,就是说太咸,宁愿茶水泡饭,弄得整个厨房都不会做菜了,口味也越来越差。
虽说三爷在织坊只入了一万两的股,但他对工坊的事很上心,日日都来看着,这对他这种没长性的人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连慕老爷都夸我家大小姐织坊办得好,帮他收了心。
可若他在这里连饭都吃不好,再瘦个半斤八两的,我这老婆子可就对不住大小姐的嘱托,也没法见慕家老祖宗了。”郭嬷嬷并没有喝那碗水,只拿指尖摩挲碗上粗糙的花纹。
“嬷嬷既然这样说,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顾青竹爽快地说。
郭嬷嬷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谭家大小姐打算,想来除了忠心,还有深厚的舐犊之情,再说,这次青英生病,慕锦成可算是帮了大忙,她想着做几顿饭,当是感谢吧。
见顾青竹这般容易就答应了,郭嬷嬷十分高兴,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烟色荷包,说道:“这里有十两银子,明儿你就到菜市采买去,不够只管跟小来要。”
“这……是不是太多了?”顾青竹犹豫道。
“你只管用,也不必和我报账,只要三爷肯好好吃饭,就万事大吉了。”郭嬷嬷掩嘴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了,嬷嬷累了一天,我送你回去歇着吧。”顾青竹站起来扶着她。
“不劳你了,小来在外头候着呢。”郭嬷嬷拍拍她的手,想起来又说,“对了,你一日烧两顿饭,我做主给你二十文一天的工钱,这虽比不上缫丝,但也不能让你白干。”
“这怎么好呢。”顾青竹有些意外。
“你是个懂恩情的,旁人给一点点好,都觉得十分稀罕,知道珍惜,要知道,谭家素来对人宽宥容忍,始终以诚信有节立身处世,可偏出了小吉那档子事,真是白费了我四五年的精力,竟养了个白眼狼,还带累了谭家几十年清白名声!”郭嬷嬷说着,不由得摇头叹气。
“嬷嬷莫过于劳心费神,不然,夜里又该睡不好了。”顾青竹低声劝她。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郭嬷嬷止住了话头,出去了。
小来在门口接了她,提着灯笼给她照亮,自回去安歇。
夜里,顾青竹几次起来看青英,见她没有继续起热,睡得也安稳,她才敢合上眼,囫囵眯了一觉。
第二日,晨光微熹,顾青竹就起来了,到菜市采买,自然是越早越好,她洗漱之后就出了门。
这会儿已是小暑三伏天,哪怕站着不动,都是一身大汗,人也没什么胃口,顾青竹在菜市转了一圈,买了两根苦瓜、几颗西红柿、一颗圆包菜,以及各种青红辣椒,她在菜市里没见着陆小七,就买了一只养了一年的公鸡。
等她回来的时候,女孩子们才三三两两起床,顾青竹将菜放在厨房,就去看青英,好在她还保持她走的时候那个睡姿,连翻身不曾。
洗衣洗漱,煎药熬粥,顾青竹忙得团团转,青英知道大姐要陪她几天,高兴地在床上打滚,吃了早饭就黏着她,这一病,倒更爱撒娇了。
昨儿,小来去告诉厨房的胖婆子管事,说打今儿起,由顾青竹来给三爷做饭,她心里高兴啊,不由得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这个难伺候的主,终于不能再折磨她了。
厨房里的婆子,为了表示感谢顾青竹救了她们,主动帮她把菜都洗干净了。
另外,厨房里还单独辟出一处地方给顾青竹用,油盐调料一样不少,锅碗盆碟样样齐全。
夏日的厨房太热了,顾青竹哄青英待在屋里自个玩,她则一头扎进了厨房。
一年生的公鸡,肉质紧实,却不柴干,顾青竹配了生姜八角等香料,直接放在陶罐里焖煮,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把陶罐挪到了一旁。
蔬菜比较好弄,一碟凉拌苦瓜,一盘糖醋包菜,再一盆西红柿蛋汤,顾青竹只用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
这个时候,陶罐微凉,顾青竹将熟烂的鸡捞出来,放在通风的地方晾着,又用焖煮出的鸡汤加盐,小火熬煮花椒和干辣椒,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厨房里就充盈着鸡肉的鲜香和双椒麻辣之味。
顾青竹仔细洗了手,将整只鸡顺着肌理一点点撕开,不一会儿就骨肉分离,剔除掉无肉的胸骨,鸡肉刚好堆了一大海碗。
这次顾青竹又买了做虾籽酱用的线椒,洗净,细细切了两根,一根鲜红,一根碧绿,洒在鸡肉上,红白绿交错,鲜明而浓烈。
等到一旁熬制好的双椒鸡汤晾凉,顾青竹捞出花椒辣椒,将鸡汤倒入海碗中,恰巧淹没了鸡肉,青红辣椒漂浮其上,看着十分漂亮。
“顾姑娘,你做了什么?这味儿也太鲜了!”胖管事皱着鼻子,探进头来嗅了嗅。
“是乡下吃的双椒鸡,三爷来了吗?菜马上就能上桌。”顾青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说。
“他好像今天没来?”胖管事有些不确定地说。
“嗯?”顾青竹看着案板上的菜,手上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