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后生可畏,现下看来果然不容小觑。
他这乡下来的儿媳妇本就是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性子,又有机缘,得妙机点拨,如今更把慕锦成这个混世魔王带上了正途,看来以后得好好栽培,慕绍堂在心里这样默默地想着。
“时候不早了,我让小厨房准备些菜,今儿就在这儿吃午饭吧。”卢氏起身道。
顾青竹赶忙跟着站起来,为难地说:“可……祖母适才说,让我们每日到松芝院去吃饭。”
“那……好吧。”卢氏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望道。
她本还想趁着他们父子关系融洽了,能吃一个她心目中的团圆饭。
“爹,娘,祖母爱热闹,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吧。”慕锦成笑嘻嘻地打圆场。
慕绍堂看了眼发妻,她那点小心思,他哪有不知道的,顺水推舟道:“也好,咱一家子去陪陪娘。”
咱一家子,这几个字重重敲在卢氏的心上,她有些惊喜地望过去。
卢氏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让慕绍堂羞愧,自个最近是不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陪长辈吃了饭,慕锦成借口顾青竹身子还没大好,急急将她带回了蕤华院,强逼着她躺下休息。
“我睡不着。”顾青竹无奈道。
“那我上来陪你说说话。”慕锦成说着,举手就要解衣袢。
顾青竹一下羞红脸,朝里翻身背对着他:“大白日的,没脸没皮,我不和你说了。”
“好了,好了,只说话,不闹你。”慕锦成忍笑,坐在床边小杌子上哄道。
顾青竹转过头来问:“你想说什么?”
慕锦成犹豫了下道:“刚才在朝晖院,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只是爹在,没凭没据的,我没敢说。”
顾青竹倒是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卖什么关子,快说!”
“你还记得我上次去顾家坳找你那天,顾二妮说的话吗?”慕锦成神神秘秘地说。
“这……”顾青竹一愣。
那时,慕锦成就怀疑害慕明成和顾青竹的,除了宋家还有钱家,而今再想斗茶大会上,若不是顾青竹以不为人知的炒青险胜,这会儿,只怕第一名就是钱涨了。
这样好的既得利益,不得不让顾青竹将前后两件事联系起来,这样看来,钱家确实心肠歹毒,先要一箭双雕害两人,污蔑慕家名声,这件事,虽被慕锦成以富祥掌柜顶罪躲过,但幕后之人一直没有查到。
如今,钱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再次利用慕明成的伤做文章,想要趁机抢夺慕家在茶业上的地位,果然是阴险狡诈!
“钱家!”
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慕锦成肃着脸道:“你也这样想,就证明我推断的不错,钱家为了夺取四大家族之首的名号,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顾青竹心里一紧,低声说:“钱家两次失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还得多加提防。”
慕锦成握着她的手,不无担心道:“你手上掌握着独一无二的炒青技法,这以后只怕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好!”顾青竹突然翻身坐起,急急地说,“我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怎么了?”慕锦成讶然地看着她。
“我忘了我二叔!他为了赌钱,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这会儿,钱家恐怕已经猜到我是在顾家坳炒的茶,他们一定会让我二叔偷炒茶技艺的!”顾青竹掀开被子下床。
她完全没想到,斗茶大会当天,她会突然茶醉,当时骑虎难下,她只能以炒青取巧,如今,炒青以这样突兀的方式高调现世,让整个南苍县,乃至宁江城都知道她是唯一一个会炒青的人,在这个蒸青茶饼日渐没落的时候,她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倘若有心人追查她的来路,很容易查到顾家坳,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猜错,不是钱家,可其他茶业世家,对炒青技艺,哪个不眼红,谁不蠢蠢欲动!
见她穿上外裳,慕锦成走到廊下,对绣花的右玉道:“让春莺进来给少夫人梳妆,另外叫老冯准备马车,我们一会儿出去下。”
“啊……这会儿?”右玉有些惊讶,但她还是很快转身去了。
因着赶时间,又是回顾家坳,顾青竹只做了简单打扮,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很快就离了慕府。
山路难行,骑马亦是颠簸的,但这会儿,顾青竹归心似箭,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山里的花花草草比上次更加繁茂,花树次第开放,在成片的碧绿里,间或夹杂着几株红粉白,十分惹人喜爱。
远远看见茶垄,依稀有人行走其间,慕锦成不用顾青竹催,立时夹了下马腹,如风小跑了起来。
村里的人都忙着采茶,顾青竹和慕锦成径直往顾大丫家走,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孙氏尖利的声音:“你炒了个啥,上好的旗枪都被你糟蹋了,你能有青竹的能耐?你这死丫头,白瞎多少钱!”
顾青竹望了眼慕锦成,心里莫名定了。
“我咋就不行!”顾大丫约莫被骂很了,哭天抹泪地从家里冲出来。
“大丫!”顾青竹一把拉住她。
“青竹,呜呜呜……”顾大丫伏在顾青竹的肩上哭得伤心。
孙氏听见外头的动静,出来一见他们夫妻,有些讪讪然道:“这丫头,主意大了,我说她两句就不爱听。”
“孙婶,福叔在家吗?”慕锦成笑了笑道。
“你福叔在茶园里呢,我这就替他回来。”孙氏说着,背着竹篓匆匆去了。
顾青竹将顾大丫扶在院里小杌子上坐,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顾大丫抽噎道:“我娘说我没你炒的好,害怕卖不上价,整日只想卖鲜叶赚钱。”
顾青竹安抚道:“走,给我瞧瞧你制的茶。”
三人进屋,顾大丫从自个屋里拿出一个罐子,倒出一些干茶给顾青竹看。
茶色不一,条索松散,整体看着不太整齐,顾青竹拈起一粒,捏了捏,倒是很干燥,一捏就碎了。
顾青竹试探地问:“你可将炒茶之法,教给旁人了?”
顾大丫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个还是半吊子呢,哪里能教人,且,这会儿是价钱最好的春茶,谁家舍得拿出来试炒,照我娘说的,只我一个憨憨,旁人只等我练熟了,再拿不值钱的夏茶向我学。”
顾青竹松了口气:“没教正好,我只怕你教了谁呢。”
顾大丫有些疑惑道:“你为这个专程回来的?难道我炒的茶当真不行吗?”
“咱们是姐妹,我说话就不拐弯了,我本以为,我只要将技艺教给你,你便能炒出和我一样的茶,却忽略了熟能生巧的重要性,婶子的话没错,拿春茶练手,确实太浪费了。”顾青竹苦笑了下。
“青竹,这会儿,不中不晌的,你们怎么突然来了?”现下虽是春日,顾世福却走出了一头的汗。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与福叔说。”顾青竹面色沉静道。
“大丫,倒些茶来。”顾世福见此,抹了把脸,在桌边坐下。
顾青竹将斗茶大会的事说了一遍,又着重说了炒青的重要性,顾世福点了点头道:“难怪,这几日,我卖茶时,见有生人打听顾家坳,咱村子入口隐蔽,可总防不住村里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锦成望了眼顾青竹,心下暗道:“好险,今儿可是来对了!”
“外人暂且不论,我二叔最近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青竹问了最关心的事。
“世贵?我没见着他,听二狗子说,他最近不知在哪儿发了一笔财,整日泡在赌场,人影子都不见,这几日,倒是看见你阿奶和你二婶,常到菜地菜园里去。”顾世福想了想道。
“她们没到我家炒茶房去?”顾青竹有些奇怪,难道她猜错了吗?
“这时节,家家都忙得很,哪有工夫盯着她们。”顾世福摇摇头,接着拧眉道,“难不成,她们是要把你炒茶的技艺偷卖给别人?!”
顾大丫忍不住在一旁插言道:“爹,你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不?我明明看见有人在屋外偷看我,你们还不信!”
“作死了,顾家坳这是要出家贼了!”顾世福一拳砸在桌上,气恼道。
“她们瞧见多少?”慕锦成着急地问。
“我是背身炒茶的,挡住了大半,应该没看见啥,再说,我是青竹手把手教的,尚还不能熟练炒出一样的茶,更别说她们根本不懂,再经她们转述,旁人还不知捣鼓出啥来呢。”顾大丫捂嘴笑。
顾青竹微微摇头,不赞成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大都是茶业大家,虽没有完全掌握炒茶技艺,但总是见过尝过炒青,人不怕失败,只怕不敢试,更何况,这样的人家根本不差钱,更不差试炒的鲜叶,只要能摸着一点门道,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顾世福也觉察出事情不妙来,炒茶技艺竟成了烫手红薯:“反正大丫炒的也不行,青竹,炒茶屋是你的,你说吧,要怎么办?”
“如今,为避祸事,还请福叔把炒茶灶砸了吧。”顾青竹忍痛道。
“可……”顾世福刚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去。
这样一来,顾家坳一条有希望的出路又被堵住了。
慕锦成凤眼微挑道:“福叔,你让婶子去砸吧,最好是在和大丫吵架的时候干,一气之下干的,这样朱氏婆媳才能传话,外头的人也就死了骚扰顾家坳的心。”
“你……”顾大丫瞪着慕锦成,压着声音道,“你分明是为之前的事报复我!”
“冤枉!”慕锦成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