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首诗后,突然没了兴致,折返回廊桥,发现已经有上百首诗写就。
刘知易扫了一眼,大多是些应景的打油诗,还有人始终毫无花色,只有对太后的吹捧。
刘知易扫中了一个名字,沈权。
仔细看了下沈权写的诗,颇为意外。
枣花能成实,桑叶解吐丝。
牡丹如大斗,雨后挂空枝。
堂堂沈家公子,自幼锦衣玉食,竟然也有这样的感叹。枣花虽小,能结成果实,桑叶不美,能养蚕吐丝,牡丹花斗一样大,一场雨过后,就只剩下空空的枝干,什么都不能留下,一事无成。
这才两年,这个高中进士的名门公子,竟然就有了这样的感叹。结合他非要往赢郡银行存入一千万两的情形,刘知易感觉的出,沈权似乎已经耗尽了一腔热情,对朝廷开始失望了。这件事发生在徐介身上,刘知易不奇怪,发生在沈权身上,实在是奇怪。
此时还有一些进士,在自己喜欢的诗词上,勾画上提拔,品鉴两句。
过了午时,一个个黄门拎着食盒前来送饭,遇到一人,送上一盒。进士才女们,或者坐在渠旁,或者靠在树下,或者卧在花间,人间四月天,当真惬意。
食盒里的食物,精致,味美,危险,是一尾河豚。
正吃着,小黄门们又依次送上笔墨,请进士才女们当考官,判出前十的诗词来,然后交由太后定下三甲。仿佛科举一般。
短短的廊桥两次廊柱、栏杆上,此时都贴满了各个进士才女的作品,足有三四百首之多,这种应制诗,往往很少出名作,因为都是奉诏作诗,都不敢乱说话。
三三两两的进士、才女开始在廊桥上来回品鉴,各自挑出自己认为的佳作。
刘知易吃完河豚,也进去转了一圈,挑出了十首。
他将自己抄的诗排在了第二,他不是给自己排的,是给辛弃疾排的,抄人家的诗,他心里有杆秤。只排第二,是因为他真心看到了一首小诗,乍看觉得惊艳。
“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
一句小诗,可木槿荣三个字,让刘知易心头一跳,这个世界的格律还不够成熟,五言、七言、五七杂言,各种格律都有,所以都重文辞,轻格律。
刘知易认为这首诗可以排第一,点火樱桃只能排第二,连辛弃疾的诗词都不能排第一,刘知易颇为好奇这首诗是谁做的,但没有留名。
黄门们一一将各个进士才女的排名送到了太后处,大家又开始游园,日间游园,又与早晨不同。光影照射进花下,虫鸟鸣叫林间,流水淙淙,微风阵阵。
刘知易复入林间,上苑是一座巨大规模的御花园,东西五里,南北二里,面积两千多亩。可惜不对官民开放,否则真是一个好去处。
徜徉在花间树下,本是一件惬意之事,可刘知易总有一种被人窥探之感,用心追寻一番,不由皱起眉头,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马上循着感觉追踪过去。
……
阅卷是繁重的工作,尤其是有三百多份试卷的时候,尤其是当考官意见不一,更影响效率。
一个凌厉女子,翻看了十数张写着诗词的竹纸之后,充对面的威严女子笑道:
“恭喜太后,身负人望!”
十张有九张,竟然都把太后的诗放在第一位。
太后叹道:“这算什么好事。当年徐谦高中,武帝琼林宴上,问众进士,君与天下孰轻孰重?徐谦当堂对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武帝大悦。如今士子,却捧我一个妇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不同,金川郡主认为这些年轻官员已经彻底认可了魏太后,魏太后却觉得这些进士没有风骨,成不了大事。
金川郡主挑了一首诗出来:“这一首颇有趣,太后看看。”
魏太后接过来一看,皱起眉头:“沈权的诗,满口怨气,真是书生意气啊。”
留京进士,前途无量,大多数都对未来充满希望,渴望步步高升。沈权这样的豪门公子却不一样,不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心中有念想,有抱负,一时难以如愿,就心生退意。
“那这一首呢?”
金川郡主又送上一首。
“点火樱桃!荼蘼如雪!”
太后低声念诵,一开始还一脸赞赏,后来开始浮现寒霜。
“刘知易的诗,怎么如此老气横秋,一腔愁怨,他还未入官场!”
金川郡主不评价,再次递上一首诗:“这首如何?”
天后一看:“无名诗?”
竟然还有进士不肯署名,连忙看下去,结果并非抨击她的。
“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这该是祭酒的诗作!”
“太后好眼力。”
“可惜他已经走了。你回头带我送句话,既然已经出山,就不要躲着了。该上朝了。”
金川郡主点点头:“遵旨。”
两人相互商量着,总算挑出男女各三首,分作一二三等。
让黄门去张榜。
“告诉进士们,今日游园务必尽兴。本宫回宫了,进士们可自便出入。”
……
刘知易循着感觉,快步追逐,可对方似乎有意躲避,你快她也快。刘知易顾不得这里是上苑了,撩起袍子,急速奔出几丈,终于看到了一个衣袂,一个素衣白裳的女子,被他堵在一株海棠花下。
“姑娘,为何窥我?”
这女子一直跟踪他,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仰慕。
最关键的是,他在这姑娘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女子身上有版图碎片。
女子道面露惊慌:“刘公子误会了。”
刘知易皱眉:“你认识我?”
女子点头:“久闻大名,未曾谋面。”
刘知易拱手:“敢问姑娘身上,可有佩玉?”
女子一惊:“公子如何得知?”
跟刘知易一样,她顶玉而生,也是一个大秘密。
刘知易道:“不知姑娘可否借于在下一观。”www.九九^九)xs(.co^m
女子犹豫,祸水东引,一指不远处的花丛:“她身上也有!”
刘知易看去,哪里竟然也有一个跟踪者,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花丛中站起来一个穿着青绿色褶裙的女子,正是刚才在渠水边救下的姑娘。
“小女子谢过刘公子救命之恩。”
女子瑶瑶屈膝。
刘知易看向身旁女子:“在下斗胆,请姑娘移步。”
说着在前面带路,走去褶裙女子藏身的花丛间。这里左一丛牡丹,右一丛芍药,背后还有一株青杏,相对隐蔽。
女子犹豫了刹那,就跟了上去。
进入花丛中,刘知易向有些紧张的褶裙女子拱手。
“在下唐突,姑娘勿怪。姑娘身上有玉?”
这个女子倒是洒脱,点点头,就从胸口扯出来一个坠子。
刘知易接过来一看,是一根黑色的玉条,很小,只有半寸,方方正正,成长条状。用金丝编织了一个套,做成坠饰。
握在手里,马上感觉到一股刚直、镇压的气息。
“惊堂木!”
刘知易不由说出来,这黑玉条,感觉像一根惊堂木,不管外形还是感觉都像,只是缩小了很多倍。
女子一喜:“刘公子也这么认为!”
看来这女子也有类似的感觉。
“公子看我的玉像什么?”
跟过来的另一个女子此时攀比一般,也将自己的玉递了过来,是一块不甚规则的多孔玉块,指头大小,里面中空,有七个孔窍。
握在手里感觉一番,感觉精神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一般,十分复杂,几乎走不出来。
收了精神,摇了摇头,实在感觉不出什么。
褶裙女子笑道:“她的玉就是一块烂石头。”
另一个女子不服:“你的才是烂石头,我这是玲珑玉珠。”
刘知易心中犹豫,要不要探查一下这两个女子的玉,此地不太方便,可如果错过今日,就很难见到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恪守礼法,抛头露面的事情,万万是做不成的。
“在下刘知易。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先摸清他们的身份再说。
“小女子姜玲珑,与令堂还是本家。”
还有这样的缘分,刘知易拱手:“见过玲珑姑娘。”
褶裙女子道:“小女子宋玉华,祖父刑部宋侍郎。”
刘知易拱手:“失敬,失敬。”
刑部侍郎叫宋守白,他是认识的,徐谦去刑部大牢敲登闻鼓,那次会审就有宋守白。这位老大人,有多部法学著作收藏在太学书库,是一个三品法家,最重要的是出身太学,如果刘知易进官场,这是他自然的后盾。
似乎被对方拿身世压了一头,姜玲珑补充道:“家父户部姜郎中。”
刘知易也抱拳:“失敬,失敬。咦,姜员外?”
是那个跟他喝过酒的姜员外,听说仗还没打完就升官了,姓姜名南鸿,出身姜郡名门。当时同行的兵部姚员外暗示姜员外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姑娘了。
姜玲珑扳回一筹:“家父与公子在岭南王大营中有一面之缘。”
刘知易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在这里研究一下她们的碎片,探究一下其中的力量。又担心外人看到,传出绯闻,对两个大户千金不利。
这时候突然黄门传旨,嗓门很大。
许多人被吸引过去,刘知易见状,知道没机会了。
就问两位女子:“在下冒昧。不知能否有幸再与两位姑娘见面?”
两个姑娘马上红透了脸,一般男人对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种话,都不是好人,可对面是鼎鼎大名的大才子,让她们心跳加速,硬是生不出厌恶。
宋玉华道:“小女子不剩荣幸。不知公子想去哪里相会?”
姜玲珑瞪了宋玉华一眼,暗骂一声“不要脸”,可她却说不出可以会面的话来,顿时心中焦急。
刘知易道:“看姑娘方便?”
宋玉华道:“小女子很方便,夏京城内外,无处不可去得。”
刘知易颇为意外:“那就来及第楼如何?”
宋玉华点头:“好。就明日。”
姜玲珑皱着眉头:“小女子多有不便,公子见谅。家父不日会去河口姜氏联宗,小女子会随家父一同前去拜访。”
刘知易道:“姑娘费心。在下铭记五内。姑娘可派人去赢郡银行送信,在下见信必到。”
约定好相会的方式,三人一前一后赶往廊桥,刘知易在前,两个姑娘为了避嫌,远远縋在后面。
原来是放榜了,太监贴出皇榜,有模有样,分出一二三名,冠以状元、榜眼、探花。
有南榜,女榜两榜,刘知易位列两榜,竟然只排了第三,喜获上苑诗会探花称号。